以死写生 用文学救赎自我
清明特辑
思考
作家对死亡的思考,对生命的探讨
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
生与死,本来是哲学家的研究课题。但在中外文学史上,关于生死的诗歌、散文,以及很多虚构或非虚构的文学作品,其对死亡的思考,对生命的探讨,深度往往不亚于哲学家的研究和思考。与哲学不同的是,文学因具备生动的艺术表现力和想象的张力而更有可读性。
虚构小说
给爱人写的“漫长的悼词”
“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这是著名作家迟子建中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开篇首句。凄楚透彻如诗,为小说的叙述风格打下冷静哀婉的基调。
在这部作品中,迟子建写了一个女士在遭遇魔术师丈夫去世后,如何领悟、承受、消融、超越苦难的故事。从封闭内心,到内心最终打开、舒展,她的内心经历了蝶变。
爱人留下的胡须,在月光洗礼下,最终化作扇动着湖蓝色翅膀的蝴蝶——唯美而诗性的细节,犹如仪式一般。一个人的黑夜,融进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一个人的苦难,在日久天长的哀恸中,最终淬炼成向死而生的力量。
熟悉迟子建的读者都知道,创作这部中篇小说前,迟子建刚经历了现实人生的一场大变故。
2002年5月,跟她情投意合、结婚才几年的丈夫在车祸中罹难。巨大的悲痛没有击倒迟子建,她开始以文学写作来表达对丈夫的哀思,以及对生死的领悟。
迟子建坦承地说:“这篇小说写了我想写的,对爱人的哀思也渗透了进去。我在写作中逃避,而事实证明,写作拯救了我。在写作中,我获得了新生。有一个世界,我想象的世界,它没有背弃我,我可以用笔构建一个世界,来安慰我。”
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女主人公在丈夫车祸去世后独自远行,因山体滑坡,列车中途停靠在一个盛产煤炭和寡妇的小镇乌塘,得以接触社会,听鬼故事、丧歌以及众多奇闻,目睹苦难、不公和死亡。
由于小说中的叙述者具有与作者本人相似的身份与体验,《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可以说是一篇迟子建写给爱人的“漫长的悼词”,具有精神上的“自我救赎”的意味。
感觉派小说
以爱人之死表达生之坚韧
动画电影大师宫崎骏隐退前,最后一部动画电影《起风了》,是他改编20世纪日本著名感觉派小说名家堀辰雄的同名原著小说。电影的上映,让亚洲读者再次掀起对这位传奇作家堀辰雄的兴趣。
堀辰雄一生大部分时间生活在病魔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下。这种特殊经历,让他对生命、命运有着更为深刻和独特的理解,使其作品历经漫长的岁月,在读者心目中魅力犹存。
著名文学评论家止庵说:“抒情小说最难写,要纯净而不单薄,曲折而不夹缠,够火候,不夸饰。西方我最喜欢库普林,东方我最喜欢堀辰雄。”
堀辰雄1904年生于东京,师从于芥川龙之介。受西欧心理主义文学的影响,擅长人物心理描写,尤其擅长描摹人物面对死亡时敏感纤细的内心感受。主要作品有《美丽村庄》《起风了》《菜穗子》等。
堀辰雄笔下的人物,或是生活在极度的不幸中,或是生活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但读者从中感受到的,却不是抑郁或者颓废,而是看似柔弱的生命中蕴涵的无与伦比的韧性。
堀辰雄在代表作《起风了》中,以作者本人和未婚妻矢野绫子为人物原型,描写一个艺术家同重病的情人节子相爱的故事。作者以大量心理描写直击人的内心世界,反映出作者显著的心理主义倾向,透出作者对“生、死、爱”这一永恒主题的探索,被评为“在那个时代下结出的最纯洁的艺术果实”。
虽然堀辰雄作品中的人物多半都无法随自己心意掌控自己的命运,但穿越消极的死后,却有积极的求生意志。因而,与其说堀辰雄作品的中心是“爱与死”,不如说是“爱与生”。就像“起风了”中的名句:“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也让人从死亡中看到生命的坚韧。生死随笔表达作者对人生的一些看法
止庵,很多人知道他是一个学者、书评人、编辑家。他还是研究周作人、张爱玲的专家,曾经编校《周作人自编文集》《周作人传》,主编《张爱玲集》。
近几年来,止庵开始写自己,写自己的家人。20年前,止庵的父亲去世,促使他开始思考生死之事——“父亲去世给我的真实感觉并不是我送走了他,而是我们一起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他送我到一个地方——那也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时刻——然后他站住了,而我越走越远,渐渐看不到他了。”
2010年,止庵的母亲也去世了。这促使他对死亡的思考更加深入、彻底,“慢慢想明白了。”于是,他用两年时间,写出了一本书与母亲“惜别”。
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止庵多年来一直陪伴着母亲,尽孝左右。止庵经历了母亲的晚年、患病、危重和离世。止庵说,他经历了一种令“人生观甚至都为之动摇”的痛楚。母亲的病故,带给止庵极大的冲击,他形容此后的生活“有如生活在母亲的废墟之上”。
在《惜别》一书中,止庵以细读母亲生前的日记和书信为线索,描述自己的回忆,表达自己对生与死的体悟和思考,两相交替,有一种别样的节奏。
母亲留下的手泽,充满亲人们相处时的温暖细节:最常做的那道红菜汤,与“我”一起看过的电影,病重时吃下的那枚小布丁……这些事情平凡微小,却感人至深,是生之存在的切实印记。
止庵以清淡沉静、哀而不伤的文笔,记录相隔不相绝的平淡亲情。伴随着这些生活细节,止庵也一直在思考生死:死是一个人的终局,令故去者成为一种“曾经存在”;死也是众人的终局,令所有生者成为中途正在逝去的“在死者”,“我们面对死者,有如坐在海滩上守望退潮,没有必要急急转身而去。我们面对生死,与其说是痛苦,更多的是无奈。”
虽然在书中,有母亲生前大量的生活细节,但止庵却强调,这本书不是关于母亲的回忆录,“她不是一个历史大人物或者名人,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之所以把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细节写出来,主要是想通过写这些生活细节,表达我对人生的一些看法。那些生活细节,成为我思考的线索和素材。我希望这是一本哲学书,想思考清楚死亡是怎么回事。哪怕这种思考,对亲人离去的痛苦,并没有太大缓解。此外,这本书不仅写的是我对生死的思考,还写了我对普通生活的思考,这思考主要是通过我的母亲,晚年的她,对普通生活是那么那么的热爱。这是我最想跟读者朋友分享的。”余华小说魔幻描述,表达现实尖锐关切
在国内的实力派作家中,余华小说对生死问题的表现,尤为突出。
很多人都记得读余华的《活着》时,被击得“哑口无言”的阅读体验:当生命里难得的温情将被一次次死亡撕扯得粉碎,最会只剩下老了的福贵伴随着一头老牛在阳光下回忆时,内心产生的对命运的巨大敬畏,对生与死关系的彻底参悟,简直像冬天的冰水流过内心。
多年以后,余华再次将他的笔触描摹死亡。在最新虚构长篇小说《第七天》中,他用荒诞的笔触和魔幻意象讲述了一个普通人死后的七日“见闻”,以此反衬现实的真实与荒诞。
“浓雾弥漫之时,我走出了出租屋,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孑然而行。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殡仪馆,这是它现在的名字,它过去的名字叫火葬场。我得到一个通知,让我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我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如此魔幻的开头,让人心头不禁一颤。
小说中,已经死去的杨飞接到来自阴间的电话,催促他去火化,以阴间死无葬身之地的一孤魂野鬼角色的所见所闻展开描写。“我走在寂静里,这个寂静的名字叫死亡。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在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他问:‘那是什么地方?\’我说:‘死无葬身之地。\’”余华的小说中,一向被读者赞赏的激烈、尖锐,在《第七天》中依然没有褪色。
虽然余华《第七天》遭到不少争议,比如认为其写法过于像“新闻串烧”。但不能否认的是,余华在作品中表现出的苦难意识,审视底层的耐心,叙述人性挣扎的技巧,依然突出,不容忽视。
有评论者给出肯定评价说,余华在《第七天》里有“重返先锋的迹象,以阴间一孤魂野鬼幽灵角色的亲历和记忆的七天时间,把人世间的新闻用余华式故事串起来,那么荒诞,那么悲悯,那么感人肺腑。”隔空对话要把死送走,要让“死”活下去
2010年12月31日,著名作家史铁生因突发脑溢血逝世。 一个人去世后,“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史铁生的去世,对他的妻子陈希米来说,留下了无限的虚空:“世上再也无‘你\’的漫长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在已经没有‘你\’的这个世界上,我如何能够继续活下去?”
痛苦中的陈希米开始种种努力,阅读、思考、行走与书写,探索生命的意义。两年中,陈希米重读了尼采、卡夫卡、罗兰·巴特等西方名家的著作,在《让“死”活下去》书中与史铁生进行了一场未完成的哲学对话。对话的过程,让她逐渐走出伤痛与困惑,释然地面对孤独,“尽量地孤独,抓住意义;不要自怜,让孤单捕获。”
在书中,陈希米给自己两年以来的“精神行走”写下结语,寻获生命的意义所在:“活在当下,就是爱在当下。就是站起来,走出去,说出声音,写出字,看见别人——就看见自己。把有限当无限活,才能活出‘永恒\’的可能。要把死送走,要让‘死\’活下去。”
在她真挚优美的文字中,在追思时时闪烁在字里行间的生死、爱情、诚实、孤独、时间、永恒、生存意义等,散发出炫目的智慧之光。这是陈希米发自内心的私语,史铁生始终是个缺席的“在场者”。他依然是妻子心目中实实在在的一个对话者,倾听者。
陈希米的文字与思考都堪称一流。也让人感悟到,爱的力量就是这样强大,不仅能使一个人在情感上变得美好,而且能开启一个人的智慧与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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