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稿件牵出 一段荡气回肠的家族故事 从未谋面的父亲、坚强独立的母亲和苦难岁月里那些善良的人们
亿中公司同仁合影(一排左三为蔡秉卿)
亿中公司厂貌
林卫滨
2012年3月7日,《烟台晚报》发表了我的《一封寄往印度的欠资信》一文,介绍了烟台沦陷后的1940年,经营发网的烟台亿中公司的故事。文章发表时,这枚自国外买来的欠资封还在邮寄的路上。可惜,最后没有收到这枚封,它在邮寄途中丢失了。封虽然丢失了,但文章发表后,我却收获了与这枚封有关的故事。虽然过去10年了,但每每忆起这段往事,总令我感慨不已。
看到晚报,她来打听父亲生前的事
文章发表后,我接到一位陌生女士的电话,她叫蔡爱珍,看到《一封寄往印度的欠资信》一文后,想了解她父亲的事情。她的父亲当年追随孙伯峨在烟台亿中公司工作,后英年早逝,所以她对父亲的事情知之甚少,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来。在蔡爱珍的记忆中,没有父亲的模样。
交谈中得知,她的父亲叫蔡秉卿,栖霞县(现栖霞市)唐家泊镇东野村人,是孙伯峨的副手,也是公司的翻译。蔡秉卿的外语水平很高,会四国语言,那封寄往印度的欠资信很可能就出自他的手笔。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烟台亿中公司倒闭,蔡秉卿跟随孙伯峨一起到上海开办养鸭厂。蔡秉卿是个孝顺人,挂记着老家的父母,有了钱都寄回了老家。
1945年末,蔡秉卿突患急性阑尾炎,在烟台抢救两天两夜后身亡,共花费了一百个大洋的医药费,由孙伯峨先生支付。
蔡秉卿去世后,其妻李秀英把家里最好的毛毯铺进棺材,雇了一辆板车,把灵柩送回了栖霞老家。当时李秀英已怀着蔡爱珍5个月。
蔡爱珍听母亲说,父亲是个好人,有人向他借钱,有求必应,借款明细用毛笔写在一个账册上。母亲不识字,父亲去世后不知道该找谁去要钱。这本账册母亲保存了30多年,最后付之一炬。
“父亲去世时身上只有一个大洋,那时候一个大洋可以买一袋白面。母亲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舍得动它,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信物。”蔡爱珍说。
母亲改嫁后,不再提及生父的任何事情。蔡爱珍对于父亲所知仅限于上面这些。她特别想了解父亲更多的往事。
其实,我只是在买到这枚信封后,觉得关联了一段烟台历史,遂修成小文,对烟台亿中公司也未做深入研究,真是爱莫能助。
我想起《烟台通志》中,有关于亿中公司的专门介绍,并刊有两幅照片,一张是公司同仁合影,一排左四为孙伯峨),一张为公司厂貌,便把照片和有关资料转给了蔡爱珍。
收到资料后,蔡爱珍很快告知,从合影中,一眼就辨认出紧靠孙伯峨右首(一排左三)的就是其父亲蔡秉卿。虽然她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照片,但父亲的脸型和体态,都是如此的熟悉。蔡爱珍儿子的脸盘和额头,都遗传了姥爷的体貌特征,其定居长春的堂姐,88岁的蔡永真女士,当时也一眼也认出了照片中的蔡秉卿先生。
他们家里还珍藏着一副古董眼镜,一直不知是谁留下的。现在知道了,就是照片上架在其父亲蔡秉卿鼻梁上的那副。
找到了父亲的照片,蔡爱珍激动地说:“我的心情无法表达!”她又向我讲述了其母亲后来的经历。
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女儿卖菜为生
1946年春,蔡爱珍在东野村出生,几个月后母亲抱着她回到烟台。
父亲去世,家里断了经济来源。母亲只好在三马路东头摆了个摊,卖洋火和针头线脑。母亲出摊,把她放在旁边。有一次她哭,母亲哄她的工夫,被人偷走一把剪刀,母亲气得直拧她。
邻居田大娘,丈夫是卖菜的,看到她母亲挣不出吃的来,便说:“蔡氏娘,你不如跟我老头学着卖菜吧。”就这样,母亲开始卖菜。没有本钱,只能进些烂菜,边择边卖。
后来,院里搬来了邻居栾大大两口子,看着孤儿寡母可怜,向她们伸出了援手。母亲天不亮要上市,多少个凌晨,母亲敲敲小窗,栾大大夫妇便接过襁褓中的孩子。
蔡爱珍4岁年,因栾大大回老家了,她于是被锁在院子里,急得使劲摇晃门。对面街坊看不下去,跑到解放路把她母亲叫回来,说这孩子锁不住了。母亲无奈,只得把她送回东野村三叔家。
三婶心地善良,无奈家里孩子多。蔡爱珍在东野一年,没有裤子穿,冬天穿个包腚的小黑大衣,两只袄袖不停地擦鼻涕,仿佛两道明镜。一年后,母亲回东野接她,她知道是母亲,可不会叫妈。母亲走到那里她跟到那里,母亲上茅房她也跟进去,生怕母亲离开。
她母亲早年寡居,性格孤僻,劳作一天回到家就睡觉,和她没有交流,所以蔡爱珍一直不会说话,母亲曾怀疑她是哑巴。回到烟台,蔡爱珍在南山路幼儿园上学,有个林淑卿老师,看到她的头发长了,让她站在小凳上,给她剪头。林老师眼睛不太好,有一次剪刀碰伤了她的耳朵。
南山路小学的张荫香老师一直很同情她,待她很好,二年级结束后还特地领她到照相馆照了相。烟台一中的张佩义老师,正义善良,了解到她的情况,亲自来她家那个8平方米小厢房家访,鼓励她努力学习。蔡爱珍说:“这一切,恍如昨天。”
在蔡爱珍眼里,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有人问起来,她说男人在上海没回来。她靠卖菜维持生活,和男人干一样的活儿,推个小车上市进菜,吃了很多苦。
蔡秉卿去世后,孙伯峨每年从上海寄来少许的花红接济她们,直至后来公司公私合营。
蔡爱珍还有一个哥哥叫蔡率真,是当初父母婚后一直没有孩子,过继得大伯的儿子。哥哥被接到烟台读书,后来参加了解放军并升了职。1952年,在长春解放军某部的哥哥来信,要接她们母女到长春。母亲欢喜地把消息告诉了所有认识的人,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东北。一天,部队来信了,母亲照例让栾大大读信。
1952年6月20日,蔡率真在与苏联专家验炮时,最后一发炮弹未出膛爆炸,蔡率真胸左侧受伤,经三军医院抢救无效,于当天夜里牺牲,就地安葬在长春东大稗子沟军官墓地,现改为九龙源烈士陵园。母亲听到消息后,坐在院子的地上嚎啕大哭。公开资料显示:蔡率真,男,1924年生,烈士,山东省栖霞市唐家泊镇东野村人,1952年6月20日在长春因公牺牲,长春炮校教练员。
母亲再婚后,
父亲再也没被提起过
1956年公私合营,蔡爱珍的母亲拿着一杆秤、一个筐在烟台蔬菜公司就了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生活才算安定了下来。
给母亲介绍对象的不少,都是有孩子的男人,母亲怕女儿受欺负,一直没有再婚。后来,住在东昇街的乔大大给母亲介绍了自己的同事。那年蔡爱珍14岁,母亲同她商量,她说:“好。”
1959年,46岁的继父邹润章,拎着装衣服的小箱子,从烟台印刷厂宿舍搬到位于静安路16号(现周乐街)做了上门女婿。1960年,蔡爱珍同母异父的妹妹出生。
她的母亲之所以同意这门婚事,有两个原因。继父厚道老实,母亲一眼看好;继父的三个孩子分别是16岁、8岁和5岁,跟着爷爷在南上坊,不用一起同住。母亲担心前后窝轧在一起会产生矛盾。三个孩子每人每月5元钱生活费,直至工作。
继弟当年5岁,戴着兜兜来蔡爱珍家。1977年,她的继弟邹本勤到了结婚年龄,母亲犯了愁,下班后和继父一起捡起了破烂。上哪儿去弄盖婚房的钱?母亲做主,卖掉其生父在东野的祖产,一半钱给蔡爱珍,另一半钱给继弟盖了婚房,并要她每月再增加10元养老费,直到继弟结婚为止。继弟结婚的那个月,母亲卖掉了自己的自行车,走着上下班。继弟夫妇对她母亲一直非常尊重。
继父对蔡爱珍很好,1959至1989年他们在一起生活了30年。遗憾的是,她始终叫不出一声父亲,“或许继父来到我家时,我已经大了,或许我从来就没有叫过父亲这个称呼。您一定要原谅我,亲爱的父亲。”蔡爱珍哽咽了。
母亲再婚后,亲生父亲再也没被提起过。
母亲临终前,蔡爱珍很想问问父亲的事情,但欲言又止。2009年,93岁的母亲李秀英去世,按照其心愿,和继父葬在一起。
2014年清明节,蔡爱珍委婉地和妹妹邹爱玲提起,想回老家看看她的亲生父亲的坟。这是55年以来,她们之间第一次谈到蔡爱珍的父亲。妹妹说:“应该回去看看。”回到东野,堂兄蔡运高大哥不住地说:“没想到你还能回来,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这是她第一次祭拜父亲。
“人不能忘记过去,也不能悲在其中。无论多么艰难,走过去,都能跨越。像我的母亲,年轻时丈夫能干,养子争气,谁知接连失去。她这一生,大男人也没出过她那个力,晚年反倒收获了稳定的退休金,像她那个年纪的妇女,有退休金的并不多见。再如我的继父,也是不幸之人,生活困苦,当初想过将我继弟送人。继父没有能力,和我母亲的结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重要的是,他和母亲30年的相敬如宾。还有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们的孙伯峨、田大娘、栾大大等许多好人,还有林淑卿、张荫香、张佩义等老师,都让我终生难忘!”这是蔡爱珍女士10年前发给我的原话,照录于此,作为本文结语。
(作者注:本文资料由蔡爱珍女士后人于2012年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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