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古代弓箭,让他的心海再起波澜。他感觉自己被那些仿佛在诉说着戎马征战生涯故事的弓箭击中了,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升起在心中。“射者,仁之道也。
□ 从春龙 报道张舒心一工作起来,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十几平方米的工作室里,他一个人倾听着“鼓角争鸣”。周末人物·中国新闻名专栏
□ 本报记者 从春龙
本报通讯员 蒋言芳 张子良 栾辉
春雨绵绵。
菜园里,一位古装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支响箭,搭弦、拉弓、放手。只听“嗖”的一声,响箭直插云霄,六七秒后,方落回了地面。
4月16日,记者见到张舒心时,他正在自家菜园里试射。长发、古装、弓箭,颇有古代大侠的风范。
“这种只有响声没有杀伤力的叫响箭,也叫哨箭。带金属箭头有杀伤力的叫鸣镝。《史记·匈奴列传》里说,冒顿单于用鸣镝射杀了自己的父亲。很多人误以为冒顿发明了鸣镝。其实,鸣镝在我国商周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只要一谈起弓箭,张舒心就打开了话匣子。
从小有个“武侠梦”
张舒心1984年出生于烟台栖霞的一个农村家庭,身边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可是,从老人们的只言片语中,他了解到“老张家”祖上当过武官,唤起了他内心的好奇。
“十一二岁的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我家祖上出身武官。练功的时候,扎好马步,还要压上大石板。”张舒心说,这些事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从小就有一种家族荣誉感,也埋下了“武侠梦”的种子。
在物质生活还不算充裕的年代里,弹弓是男孩子最喜欢的玩具。喜欢舞枪弄棒的张舒心也不例外,他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弹弓,参加民间组织的比赛,还拿过名次。说起十二岁时做的第一把弓,张舒心仍记忆犹新。“那时候没处找牛角,单纯用竹片做的,也是反曲弓,非常漂亮。没有箭头,就四处寻找串村的打铁师傅打。回来再用砂轮反复打磨。没有人指导,全靠自己琢磨,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大学时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古代弓箭,让他的心海再起波澜。他感觉自己被那些仿佛在诉说着戎马征战生涯故事的弓箭击中了,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升起在心中。回到学校,张舒心查阅了很多和弓箭有关的资料,对于弓箭逐渐有了清晰的了解。
从计算机系毕业,张舒心回到老家,从事和电脑有关的工作。可是,他发现,那不是他心中期望的工作。2008年,张舒心看到报道,北京一位制作弓箭的老师杨福喜,为他的手艺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仿佛一记响鼓敲响在耳畔,大学时代关于弓箭的记忆纷至沓来,占满了张舒心的心。他知道,他再也离不开弓箭了。于是,这个当年父母眼中的“熊孩子”辞职了,回家专心研究弓箭的制作。
2009年,张舒心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中国传统射箭研讨会,面对面结识了原国家射箭协会教练委员会主任徐开才、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聚元号”弓箭铺传人杨福喜等老师。会上关于中国传统射箭的现状与未来发展、传统弓箭的制作及射技等话题,让他受益匪浅。“这次会议之后,对传统弓箭制作的热情,再也无法抑制,着了迷一般扎了进去。”张舒心说。
200多道工序复原传统弓箭
手拿笔刷,将胶细细地涂在竹胎上,然后将一根根棉线粗细的牛筋顺势铺上……张舒心一工作起来,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十几平方米的工作室里,他一个人倾听着“鼓角争鸣”。
“这道工序叫铺筋,是非常关键的一步。弓的张力,主要就是由牛筋决定的。像八九十磅的清弓,要铺四层牛筋。铺筋的时间也有严格要求,春二三月最好。”张舒心告诉记者,这筋是牛背筋,跟平常吃的牛板筋不一样,一头牛身上只能出两片。晒干的牛筋先用锤子砸碎,砸成丝状,再用铁刷子刷去杂质。铺筋之前,先用水泡两天。铺的时候要非常顺,不能有气泡,不能有裂缝。
张舒心用的这“胶”也大有来头,这是用大黄鱼的鱼镖自己制作的。先把鱼鳔用温水泡一晚上,过滤去掉杂质后剪成碎块,再加热将其煮融化,滤出杂质后阴干备用,这就是做弓所用的鱼胶了。“用鱼胶粘上的牛筋,凭人力根本撕不下来。我试过一次,把木头都撕烂了,牛筋还是粘着竹胎的。现在的化学胶是取代不了的。”
单一道铺筋,就要反复数十遍,可见传统制作弓箭之复杂。张舒心告诉记者,传统工艺做弓需要100多道工序,做箭也需要100多道工序。除了需要丰厚的历史知识,还要了解木工、打铁、绘画等多种技艺。最重要的还要有热情和耐心,一张传统弓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为了让古战场上的弓箭能够再次“活”过来。他找书看、上网查,不懂的就四处拜师学艺。一本《考工记》被他翻烂了。张舒心告诉记者,书里对于做弓有着非常详细的描述,比如什么时候取材,用什么地方出产的竹板或者木板等等。
“这把是按1:1复原的清弓,弓身比较高大,箭长也都在1米以上。”张舒心从墙上拿下一把大弓,弓的形制从尺寸到箭头到羽毛,都是有依据的,《清宫武备》里有详细描述。故宫博物院和国家军事博物馆里都有实物。“这是明代小梢工,弓梢较短,非常漂亮,但是没有见过实物,我们按照古书的描述以及参照古画来复原的。秦汉的锐利、唐宋的精致、明清的奢华……每个朝代的弓箭都是那个时代的印记。”
说着,张舒心从抽屉里抓出一大把箭头,五齿鱼叉箭,箭头分五叉,是专门用来射鱼的。随侍兔叉箭,是用来射兔子或小型哺乳动物的。由于兔子身躯较小,因此兔叉箭的箭镞下加有齿,这样可以避免箭矢将兔子射穿,减少对兔皮的破坏。“《清宫武备》里讲,这两种箭都是御用。皇家在木兰围场狩猎时都会用,普通士兵和百姓是不可以用的。”
“说起来貌似很简单,其实很多细节是在一次次的制作中用心去品味把握的。很多工序难以用文字表述,需要凭脑子记、凭经验试、凭个人领悟。”张舒心说,“你得从心里去感受它,爱它,和它有心灵的沟通。”
希望传统文化得以传承
冷兵器时代,弓箭堪称最可怕最致命的武器。后羿射日的神话,证明了弓箭在古人心中威力之大。
商、周时期,特别是西周,射箭是贵族们必需掌握的技能。《论语》中说:“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中国古代六艺中,便有一项为“射”。“射”不仅是一种军事技能,而是学校教育的重要科目,甚至衍生出“射礼”,从而使之成为礼仪教育的重要内容。“礼射”的本质是以射箭为主的竞技活动,是非常注重礼仪形式的射箭演练,这其中包含着中国早期的体育理念以及古老的东方体育价值观。
张舒心工作室的墙上,在各式弓箭的掩映之中,挂着十几张传统射箭比赛的参赛证。为了寻找同道中人,在射箭中更好地掌握做弓箭的技艺,他曾四处参加射箭比赛。在青海赛钦山下、黄河岸边,他参加第二届中国·青海国际民族传统射箭精英赛,与900多名运动员一起“弯弓射大雕”,现在想起来,仍是一大快事。在当地农牧区和藏汉接合部,自古以来当地人经常以村为单位切磋射箭技艺,如今民间传统射箭项目已成为农闲娱乐和节庆必不可少的活动。四处比赛让他结识了众多爱好传统弓箭的“武林高手”。
大学毕业,不好好上班,却在家捣鼓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曾让张舒心的父母非常生气。但那段埋头做弓箭、四处比赛切磋的日子,在他心里仍是最难忘岁月。后来他受一位制片人朋友邀请,说剧里有射箭的戏份,要不要来玩玩。张舒心在戏里客串了一个小角色,还为戏中演员指导了射箭姿势。这是张舒心首次“触电”。
去年的热播剧《鹤唳华亭》,张舒心在剧组做历史顾问和礼仪指导的工作。这是一部历史架空剧,但明眼人能看出它借用了宋朝的历史基调。朝廷编制、律法制度、君臣之礼、儒道传承都复刻得很完整,让我们仿佛重回大宋风华。“这部剧分三个剧组拍了一年多,为了让历史重新‘复活’,剧组在细节上非常用心,光礼仪指导就用了5位。”
从十几岁时隐约的“家族荣誉感”到后来的醉心制作弓箭,再到现在从事影视行业,张舒心对中国传统文化接触得越多,思考得越多。多年来,他复原了数十把传统弓、上千把箭,发现很多技艺都已经失传了,这令他非常痛心。“这些年,只要有来学的,我都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希望这些都能有人传承下去。”张舒心说,弓的传承相对好一点,传统箭会做得少之又少。有些箭只有他和几个徒弟能做得出来。
“‘射者,仁之道也。’如今,国家对传统文化的挖掘和复兴越来越重视。希望越来越多的人接触弓箭,了解射箭,传承发扬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说话间,张舒心弯弓射出一支箭,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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