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行心痕(三章)

今日宣州 2020-01-13 00:35 大字

●韵秋

楚地三湘,距离我所在的皖南,漫漫近千公里。它似乎于我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但是那积淀了深厚文化底蕴的岳阳楼、风光旖旎的洞庭湖、滔滔湘江,还有一个叫韶山的地方,却分明与生俱来,没来由的就驻在我魂里梦里。是谁说过: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实不然,爱上一座城,是为了城里一些生动的风景……

寻梦岳阳楼

既入长沙,岳阳楼自然可期,出了长沙城,车一路往北寻梦而去。我的心有些迫切,越是接近,便越是激动难耐,如同去会一位隔了几世未见的故友,梦里已见过千千回,模样虽朦朦胧胧,感觉却缱绻可亲。

岳阳古城西门的城墙根下,精致的江南式园林内,细水潺潺,万木已呈阑珊秋意,我却无暇顾及,步履匆匆,把华夏散文界的一干文友远远抛在身后。“予观夫"的是“巴陵胜状"啊,耳畔搜寻的是在少时学堂里一遍一遍齐声合诵的“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的浩大声势;眼前欲觅的是八百里洞庭“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的万千气象!

我的思绪悠悠而混乱,虚实莫辨,仿佛正在历史的长河中,穿越瑰丽的文化殿堂;又恍如自远古蛮荒纵马驰骋而来,一路风尘仆仆,历经了唐宋诗词的洗礼——那些悠远绵长、悲情哀恸、儒雅从容,看似已冥漠空无,却早已化精成髓,渗透融入到我的每一根血脉,每一寸发肤了。仿佛刚路过杜甫的“浣花草堂",刚拜谒完王摩诘的“终南别业",这一刻,在历史与现实的穿越中,我来拜见范仲淹与滕子京的岳阳楼。

穿过玲珑精巧的“五朝楼观"景区,“唐、宋、元、明、清"便自身边一一掠过,唐宗宋祖律动的脉搏,倏然又在耳边清晰而喷薄。那长长的碑刻长廊,让我想起早些年在没有如今这样便捷的电子通讯时代,车站里斑驳的留言墙上,那些往来的旅人留给家人亲朋的寄语告知,那是芸芸众生的牵情挂意。而今天这长长的甬廊,是天地间的一座驿亭,那些碑刻也是沧海桑田中的留言墙。这些好像还墨迹未干的或楷或草或篆或隶的碑刻诗偈,亦是历史的过客们在路过岳阳楼时,昭告天下或得志失意、或忧思哀婉、或把酒临风洋洋自得的心情。时光总是那么无情,文化却是这么温情,那些悲欢何尝没有触手可及的温度,何尝不是千古共通的咏叹!

登上古城墙的最高处,眼前豁然开朗,“南极潇湘,北通巫峡"的岳阳楼赫然在目。三层三檐的建筑,雕栏画窗,楠木金柱直冠楼顶,金黄色的盔顶形似古代将军的头盔,气势威武雄壮。四角飞檐曲线流畅优美,远观整座楼,恰似一只意欲振翅凌空的苍鹰。无用一钉一铆,椽檩榫合,木构而成整体。倘无能工巧匠智慧的构造,历史或许就会少了一些精彩的华章,想来世间万物,虚与实、意与象,总是相辅相成。

已是初冬,楼前的那棵参天古木却依然枝繁叶茂、青翠葱茏,遒劲有力似一位忠心耿耿的护楼使者。人间几度风雨沧桑,滚滚红尘未见轮回。敬问傲立天地间的这位华盖老者,可见过鲁肃登楼挥旗,指挥百万水师搅动苍茫洞庭的栖霞烟岚?可见过芦荻飞絮里小乔一袭红衫,翘首以待周郎的归来?可见过苏东坡、李商隐、刘禹锡他们泛舟洞庭,诗酒抒怀?可见过青莲居士醉卧岳阳楼的憨态?在滕子京快马递送的《洞庭晚秋图》的一隅,那初洒绿荫的可是你?

及至三楼推窗远眺,八百里洞庭水光潋滟,阔渺澄碧,如天地间一面巨制的明镜,映照着宇宙洪荒、古往今来,我竟在这面镜子里找不着自己细如尘埃的影子。

冬阳明媚而灿然,一径地洒向湖面。层层碧漪在风中微漾,几许洁白的流云自水天相接处随波舒展,柔软而圣洁。对面“君山岛"隐约可现,“一分山色九分湖",过往船只悠然而行,今日触目所及完全乃“春和景明"之秀丽。

浩浩汤汤,无边无垠。千载悠悠,这份秀色曾渡几多平庸的虚妄?这份宽阔曾渡几多凡夫的啼笑?然而却渡不竭“上忧其君,下忧其民"如炽如焰的赤子之心。双公祠内范仲淹与滕子京二位先贤把茶“叙忧乐"的雕像,那样凝重,瞬间把历史拉回到眼前。有多少后来之人已记不住前人的琐碎之事,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精神,感天动地!梁衡先生在他的《一个永恒的范仲淹》一文中说:“这声大彻大悟的慨叹如名刹大庙里的钟声,浑厚沉远,震悟大千。这一声大叹悠悠千年,激励着多少志士仁人,匡正了多少仕人宦官。"

还有一位落魄诗人杜甫,所作《登岳阳楼》虽没有范公那样的气象万千,慨叹如钟,其忧国忧民之思,读来亦令人心酸掩面: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千古一梦,雁引愁去,如悠悠奔流洞庭水,再不复至。只余不朽丽音佳句,有如金石丝竹,悠扬激越,穿越时空,直抵心灵,直击耳鼓;亦如幽兰陈酿,在冥冥中清香袅袅,愈久弥新。

只余阳光的痕迹,一碧万顷,在湖面,在楼顶,在荻花飞絮间,在迎风的渔帆上,安恬而清逸。

夜访橘子洲

“荻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碧烟中,明月下,小艇垂纶初罢。"看来楚地自古便多荻花,这是五代词人李珣在隐居橘子洲时所描绘的佳境。

长沙的行程匆匆,但是自踏入三湘大地,有一个名字便时时萦回在心,挥之不去。一定要去切身体会一番毛主席当年“独立寒秋,湘江北去"的壮志豪情,去亲眼看看伟人眼中“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绚烂秋景。

从岳阳楼返回时已是华灯初上了,顾不得疲惫,和另外两位朋友便直奔橘子洲而去。

已是皓月当空,所幸上岛赶上了最后一班游车。敞篷的电动游览车载着我们傍着湘江缓缓而行,滔滔湘水几乎与岸齐平,距离我是那样近。近到我能嗅到它江潮涌动时的清新之气,近到我能听到它静静奔流时激荡的呼吸。虽是深秋,堤畔却垂柳依依,橘树还葱馥蓊郁,江上薄雾氤氲,湘竹含烟,月色给万木涂抹上了一层蜡质的油亮。猜想芙蓉国的秋天是否来得更晚一些,抑或是植被得湘水滋润,生命力便会更加遒劲茂盛些吧。

月在江心,一轮银盘化作万点金光随波荡漾。在岳阳楼上未得见洞庭湖上“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妙境,今夜竟在湘水之畔一览无余。

我忽然有些张皇不安,是那种如在生命中得到许多丰厚的馈赠后,不知如何安放和感激的惶惶然。遇见太好的风景,我一样视作是在攫取茫茫大化奉献的无边无形的美,我不知道,我该用怎样的虔诚与回馈,才能安然受之?

行将洲尽处,青年毛泽东的艺术雕像巍巍屹立在苍茫夜幕下,橘黄的灯光照彻他年轻英俊的脸庞,茂美的头发似在风中微微飞扬。那一双若有所思的炯炯眼眸,无论你在哪个角度凝视他,他似乎都在看着你,看着他曾搏浪击水的滚滚湘江,看着苍茫茫的远方,饱含深情、自信与希望。

漫步于橘子洲头,眼前变得更加开阔,隔岸的现代化高层建筑霓虹闪烁,流光溢彩,辉映着滔滔湘水。不远处的岳麓山在高科技光影的打造下,美轮美奂恍如人间仙境。

滔滔湘水啊,湘江号子已不闻。但三湘大地上岳麓书院琅琅的读书声,油墨的芳香,时光淬炼的人文精神,绵长的诗意,胸怀家国天下的豪情,却在耳在心,历历可闻。

苍穹如幕,但因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就是那样的明亮而生动起来。

天地苍茫,橘子洲如一艘夜行在湘江的航船,载着楚地,载着中华民族。时代风云诡变,但洲头屹立的掌舵人熠熠生辉,充满了智慧的沉静的力量。

耳畔响起那阙在并不乐观的革命形势下毛主席所作《清平乐。会昌》: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凕。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就是坚持这样不屈的信念,在沉浮中,挫折中,保持一颗昂扬的积极乐观的精神状态和坚韧不拔的意志,一代又一代新时期的掌舵人,历经一个世纪的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如今我们头顶的天已更高,脚下的路已更远,海已更阔。

有风拂面,江阔雾散。我已无初登岛时的忐忑,目光似乎更透彻了一些,脚步更从容了一些,内心更坚定了一些。我知道我应该用更加虔诚的态度去铭记,感恩,传承。

一群青春逼人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迎面欢快地走来,一色的校服,叽叽喳喳,上前询问,方知是附近学院的学生,每晚相约夜跑橘子洲。风清月白,一张张充满活力的脸庞,正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啊!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这是毛泽东1957年在莫斯科对中国留学青年的寄语。

“世界,曾是他们的,现在是我们的,以后是你们的!"我回首,看着已渐渐跑远的孩子们,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

伟人故里寻旧踪

到达韶山的那天早晨,天空碧蓝如洗,阳光一泻千里。韶峰连绵,青翠葱茏,流云依然随性而舞,在韶峰上空,如嫦娥广袖。

韶山之地秀色无边,重峦叠翠。远观群山竟如水般优柔婉约,不陡、不险、不峭;近看无怪石峥嵘,山土松软肥沃,苍松挺拔,茂林修竹。山冲间平坦开阔如履平原之地,往韶山冲去的路两旁农舍俨然,鸡犬相闻,农田里越冬的农作物正郁郁青青,焕发着喜人的勃勃生机。

相传当年舜帝南巡,路过韶山,见此地钟灵毓秀,祥瑞隐隐,十分喜爱,遂奏乐抒兴,竟引百鸟和鸣,凤凰来仪。本来因大兵来袭而惊慌失措的汉苗二族的山民,闻乐亦纷纷弃器和曲而欢。因这一与音乐有关的美妙传说,故得“韶"名。

在秀丽山色间往群峰翠抱中寻毛主席故居而去,群山不语,《韶乐》已绝于耳,那首主席少年所作七绝却在心头余音袅袅: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这是十七岁的毛泽东第一次离开韶山,求学湘乡,从此走向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开启了波澜壮阔救国救亡伟大的一生。

峰回路转处,一座南朝北“凹"型泥墙青瓦的农舍,在茂竹翠松的掩映处映入眼帘。门前的梯田里依旧是麦苗油菜,绿油油,翠滴滴。两处相连的清水塘,想来便是毛主席在回忆时多次提及的少时曾游泳嬉水所在,一湾绿水盈盈,周围松杉挺拔,垂柳依依;一湾满池莲藕,在初冬的微霜与凉风中,曾经的满塘芳华已红褪香销,只存满池风骨,清峻凛然。

背踞青山,门临绿水良田,亲切的一如每个国人梦中的故土家园。

故居因历经岁月的摧残洗礼,家具已所剩无几,陈列简陋简洁。但进堂屋左拐,东侧屋内的灶台与火塘,一下就让你触摸到寻常人家的烟火气。灶台因主人长期的烟熏火烤,乌黑油亮,灶台上的碗茗炉烟似乎余温尚在。但与寻常人家不同的是,火塘的四周散放着几把木竹椅凳,这是还原了少年毛泽东自“出乡关"后,时隔十一年第一次回韶山,在此火塘边召开家庭会议,动员全家一起去闹革命的场景。

这个平凡而伟大的家庭,在后来腥风血雨的战斗中,为新中国的诞生牺牲献出了六条宝贵的生命。新中国不应该忘记,人民当永远铭记,他们分别是:遇害时年仅29岁的妻子杨开慧,47岁的二弟毛泽民,29岁的三弟毛泽覃,24岁的妹妹毛泽建,19岁的侄儿毛楚雄,及28岁的长子毛岸英。

如果这些名字因时空的距离在心上已有些模糊,那就请在他们生活过的老宅走一走。土坯墙上,和泥抹墙的稻壳麦麸还散发着谷物的清芬;一间间卧房内叠挂的整整齐齐的棉被纱帐,似乎还在等待游子的归来,但是一个世纪过去了,终未再见夜归人。“粮仓"、“农具屋"、“猪栏"、“牛栏"寂寂无语,墙根下的小菜园、东山头上的晒谷场,这些鲜活的生活场景历历如昨,那样生动而凝重,亲切又令人感伤。

一九五九年六月,曾在韶山的父老乡亲面前发誓,三十年内革命不成功不回韶山的毛泽东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十二年的故园。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作《七律。到韶山》: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是怎样的一种豪情?怎样冲天的壮志?怎样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三十二年的漫漫征程,一路的艰辛终于载满了生命的骄傲。

然而,故园三十二载的离愁别恨,柔妻弱子的魂牵梦萦,识字岭上罪恶的枪声,被亲人的鲜血染红的杜鹃花……这些切肤之痛,千古之憾,又该如何释怀?

三十二载,故园的青瓦上霜雪融了又白,门前的荷塘败了又开,游子的脚步始终奔走在中华大地上,为了救赎千千万万的苦难,为了缔造千千万万所美好的家园。

今日韶山,青天朗朗,冬阳和煦,清水塘横波凝睇,韶峰聚眉含情。有一些名字,在山巅水涯,在血脉心间,那么亲,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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