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通笔墨，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解放战争时期，他随部队打下潍县后，不幸身染重病。他情系故土，婉言谢绝了领导的妥善安排，毅然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在乡里担任了一名干部
我的父亲曾是一名军人，细高个儿，白净脸膛，又通笔墨，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解放战争时期，他随部队打下潍县后，不幸身染重病。他情系故土，婉言谢绝了领导的妥善安排，毅然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在乡里担任了一名干部。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父亲病情加剧，他患的是胃病，每当病情发作，他坐卧不安，双手捂着肚子在村边溜达、呻吟。
父亲很疼爱我，时常给我讲《说岳传》、《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等故事。前几年还领着我赶山会，尽管钱囊羞涩，也要买一扎廉价的蝼蛄虾给我吃；还扛着我去看戏。戏台上那些头插野鸡翎背插小旗的刀马花旦在铿锵的锣鼓声中的潇洒造型，令我亢奋不止，久久不愿离去，父亲为了让我看个痛快，甘愿忍受扛我之苦。
父亲总愿趁身体稍好的时候，领着我来到屋西的小菜园，教我如何料理菜蔬，教我如何使锄松土。那时，白菜苗儿已经扑拉开毛绒绒的叶子，我举锄划动，不慎锄断一棵。父亲满脸阴天，伸出干柴般的手扇了我一撇子，厉声训斥，庄稼人理揽棵苗儿不容易，你这么冒冒失失地给糟蹋了，有多可惜。你记住，锄柄要攥紧，锄刃到了苗儿旁边要有分寸。我牢记要领，毫无怨言。
父亲有一个红皮精装本和一支金笔，那是他在战场上勇夺敌人的机关枪而立功荣获的，是他顶心爱顶值钱的东西，宝贝似的放在大柜抽屉里，谁也不让动。我非常喜欢这两件东西，经常趁他不在家时偷偷地拿出来，爱不释手地看上一番。家中一贫如洗，就连父亲吃药的钱都要四处倒借，我买笔买本的钱全是刨药草卖粘莴（松蕈）换来的。有一次，我上树拢蝉蜕，不慎跐撸脚摔了下来，一时跌晕了，擦伤了腿。父亲得知后，心中难受，当即从大柜里拿出那个精装笔记本和金笔，抚摸着我的脑袋说，这两件东西，我是特地留给你的，只是想等你以后考上中学再给你。我知道你很喜欢它，这就送给你吧。你务必记住，一定要刻苦学习，千万不可懈怠啊！我接过笔记本和金笔，心中如注热流。有一次我跟母亲小声说，学校要收学杂费了。父亲听见了，万般无奈地说，我这病好是没指望啦，往后就少吃药，省下点钱吧，别病没治好倒妨碍了孩子念书。母亲埋怨道，你一个男子汉，心眼儿怎么这般窄巴，等我出去借钱缴上就是了。我心中一阵酸楚，遂安慰父亲，您尽管安心养病，拉下的债务等我长大偿还。父亲慈祥地望着我，就像刚认识我。
一天下午，父亲开完会回家，躺在炕上一脸不快，长吁短叹。母亲再三询问，他一句话也不说。吃晚饭时，一个好心的街坊向母亲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村里要吃公共食堂，明天村干部就要带领民兵挨家逐户向外挖粮食了。母亲大吃一惊，倘若这样，父亲就捞不着吃小灶了，吃大锅饭肯定会吃不消的，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藏下一些五谷杂粮，隔三差五也好给他滋补滋补。当然还要瞒着父亲，否则他会发火的。藏在哪儿呢？突然一阵南风透过窗棂，把墙上的观音菩萨画像掀动了一下，显露出后面的壁洞。我说，妈，咱把粮食藏在壁洞里，再把观音菩萨画像用糨糊上，谁也看不出来。母亲十分赞成，赶紧找出一些旧布头缝了几个小布袋，我和姐姐把绿豆、红小豆、黍米、大米等装了进去，把个壁洞楦得满满的，然后把观音菩萨画像仔仔细细贴好，果然天衣无缝。
转过年春天，壁洞里的粮食已经用光了，加之无钱买药，父亲的病情愈发严重了。我每次放学回来，他总是定定地望着我，拍拍炕沿让我坐下。他说，你母亲跟我没享一天福，是我连累了她，也连累了你们。你们长大了，一定好好待承你妈。说罢热泪扑簌簌直滚。我握着父亲的手，心如刀绞。
数日后的傍晚，学校提前放学了，我和同学们翻过梅花山时，见村里一伙孩子迎面而来，为首的告诉我，你爹投井淹死了，你快回去看看吧。我一听如同五雷轰顶，拔腿就跑，见村西的田野上聚集了好多人，那里有一口井。我一口气跑到近前一看，井水湛清湛清的，父亲赤条条地躺在井底，白惨惨的，仿佛一尾死去的白鱼。我趴在井口嚎啕大哭。
这一年麦收后，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中学，并被选拔到百里以外的栖霞一中重点培养。入学那天，我来到父亲墓前祭奠了一番。山风吹来，茅草窸窣，分明是父亲在殷切叮嘱。恍惚间，我觉得蔚蓝的苍穹好像辽远的大海，我正像一尾小鱼儿，要游向大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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