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水烟台
假如现在把水烟台拿出来,估计大部分人是不认识的,就是放在三十年前,水烟台也是一件稀罕物。
黄铜色的方形的底座,前面是一个有盖子的小格子,里面放着烟丝,后厢里装着水,自后厢隆起然后分叉出两截管子,一截拇指粗细,直直的伸出一匝长,通常烟丝就按在口上,另一截弯弯的长长的呈弓状逐渐变细的管子,就是烟嘴,整体形状如同引颈的鹤。
这样的水烟台父亲曾经有一台,据说是祖辈传下来的,到父亲手里,水烟台已经有些破败了。记得每次村里来了补锅的匠人,父亲都要挤进去从怀里掏出他的水烟台,匠人只补铁锅盆子铝壶,父亲就缠着跟匠人搭讪,一直到天快黑了,匠人要收拾东西回去了,父亲仍不甘心,那人只得耐着性子又坐下来,边摆弄着水烟台边跟父亲说“你这是铜的不好弄,要加钱的!”“多少?”父亲怯怯地问。“两毛钱!”那人回答,“哦,那不弄了”父亲伸手欲拿回水烟台,那人却不松手:“你有多钱?”那人望着父亲,父亲咧着嘴笑:“六分,不,八分钱都给你!”那人叹了口气,落日的余晖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这就是后来我们记忆中水烟台的样子,底座磨得锃亮,遍布全身都是白色的焊点,但是这是父亲的钟爱,每天天不亮,父亲就披着衣服靸着鞋子,按了烟丝,抽几锅水烟,然后饲养室就传来父亲“咔咔咔”的咳嗽声和驴子“欧-喔,欧喔”的嚎叫声,我们就都知道父亲起床了。水烟台体积不小,不好携带,每次父亲下地回来,先抱着水烟台吸几口,才心满意足地卸犁铧,给驴子饮水,洗脸吃饭。
正吃饭着,就有人“噗沓噗沓”地进了门,半截身影黑乎乎挡了窑里的光线,父亲起身招呼,拿了水烟台递过去,又划拉着火柴点着了煤油灯,从墙角抓一把麻秆放在桌子上,那人就抱着水烟台,按了烟丝,伸手拿一根麻秆,在煤油灯上点着火,火苗凑近烟杆头,“呼噜噜”的声响随着换气一会大一会小,麻秆易燃,随着火势不断变短,那人仍不舍得扔掉,等烧到了手,就“哎哟”一声使劲甩着手,就像灼疼是可以轻易甩掉似的。抽了几锅,便有了兴致,抬抬屁股,已然圪蹴在了凳子上,抽一口,冒出三股烟雾,烟雾中高声地谈笑着。都是谁家猪跑进谁家的包谷地,谁家的新媳妇对襟的扣子扣错了位置,大家正笑着,烟雾散尽,凳子上却不见了人,人俨然已经出门走了。过不多时,又“噗沓噗沓”返回来,嘴咧着露一嘴黑牙:“哎呀,婆姨打发我来借簸箕的”,窑里就又爆出一阵欢笑声。
看着大人们抽烟的陶醉样,每次父亲不在,我都拿着水烟台仔细地端详,终于一次,趁家里没有人,我抱着水烟台,也按了烟丝,点了火,狠劲地抽了一口,谁知却吸了一口又涩又苦的水,呛得咳嗽了半天,蹲地上眼泪哗哗得。这时父亲下地回来,看着我的样子既好气又好笑,等到安抚好了我,就从地上捡起水烟台,水烟台掉在地上,烟丝撒得到处都是。那时候,烟丝已经很紧俏了,乡里的供销社断货都快一年了,前段时间父亲才托人从天水带回来一盒,一盒十板,父亲小心地取出半板,嘴里含了水,喷了水浸湿了,又放到窗台上蒸发掉多余的水分,父亲给一脸呆愣的我说,湿润的烟丝味道是温和的,又经过了后厢里水的过滤,焦油含量就变低了,这样就不伤肺了。
但是不久之后,父亲的水烟台就真成了摆设,因为再也买不到烟丝了,烟瘾犯了,父亲就买一包两毛钱的羊群抽,经常父亲从箱子底拿出烟盒,拿出一根想想又放进烟盒,嘟囔着:“这是抽钱哩,一分钱一会就没有了”,父亲忍耐着,几天抽一根。过后又半个月抽一根,半年过去了,那包烟还有大半盒,父亲就这样居然把几十年的烟瘾戒了。
过后有一年,村长带着一位县里的老领导来家里,要看父亲的水烟台,父亲翻出箱底的包裹一层层打开,老领导在手里把玩着,眼睛发着光,久久不愿放下。老领导退休后喜欢收藏老物件,老领导走后托村长捎话说想两百元收购,父亲想了几天最后还是回绝了,父亲悠悠地说:“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卖了老先人会怪责的。”
那年春节前,母亲突然害了眼疾,住院后需要做手术,父亲回村里筹措了几天,也没有凑够手术费用。没办法,父亲就想到了水烟台,取出来包裹抱了一个晚上,次日一大早,就跟村长去找了老领导,老领导知道母亲急用钱做手术,就又多给了一百元。拿了钱父亲跟老领导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就急急地去了医院。那之后,我们没有再见过水烟台,父亲的那件黄铜色的水烟台就从我们家彻底消失了。
□魏青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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