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四合院

文/王春海

多年前的一幕了。冬日小阳天气里,天空高远,太阳温和,北风稍息,乡下老祖父拿着紫色的杌子,叼着烟斗,来到四合院北墙根下,慢慢坐下,抬头看看前面房顶的太阳,光便满了祖父紫铜色的脸。他再次为烟袋锅子摁上旱烟叶子,打起火镰,猛吸一口,眯缝起眼睛,把烟和煦暖的阳光一起吞进肚子里,美美地享受着这少有的祥和。凛冽的寒气被阻隔在高墙外,树梢儿直指高空,瓦楞热乎乎的,院子里一览无余地承接着阳光,四合院中,仿佛入了春天。这是乡下四合院冬天的一幕情景。我在院子里奔跑,拿着草根儿,静悄悄去够小憩的祖父的鼻毛,祖父一个愣怔醒来,哈哈笑着,笑声温暖着祖孙二人。

老家的四合院左右大都没有厢房,一般人家三面只有围墙,为石头砖头垒砌,和正房屋檐齐平。正房大都起四间,西二间开屋门,街门对着正间东一间窗户,避开门对门。据说,门对门会不吉利。四方形的院子,有规有矩,拒东南西北各方不洁于门外。晚上,街门一关,屋门一插,炕上一躺,由四合院护卫的家的温暖、安全便满了心间。

后来,我曾经去烟台姥姥家住过,我才了解了乡下的四合院简陋,比起姥姥住的四合院,我家的顶多算个小家碧玉,姥姥住的所城里西门外西关南街3号,那应该叫大家闺秀了。可后来我多次到北京去,我只能说姥姥家也是小家碧玉了,北京的四合院那叫真正的四合院,我们乡下的四合院跟个叫花子差不多。姥姥家当时的大体位置就是现在的万达文华酒店附近。姥姥家住的四合院,从高高的大门台阶进入院里,院里由南屋5间、北屋5间、东厢房3间、西厢房2间组成。西厢房的北侧就是全院共用的一个旱厕。姥姥和五家共住一个大院,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居住久了却胜似一家人。早期的典型四合院,大都是一家人居住,按照北屋为尊,两厢次之,倒座为宾,杂屋为附的次序居之。体现的是父慈子孝、夫唱妇随、侍兄以悌、朋交以义的伦理观念。看过《红楼梦》后,对四合院里的文化有深刻的感悟；后来去看过牟氏庄园,对多层森严的四合院有了现实的体验。姥姥和大家居住的四合院严格来说,应该叫大杂院。大家来自四面八方,成了一个院子里的人,比起农村的邻居更亲密更亲近。虽没有亲缘关系,但却和睦相处。无形中立了规矩,走路都是静悄悄的,从不会大声喧哗,尤其到了休息时间,你听不到一点儿杂音。谁家有了矛盾,或者夫妻怄气,也都是悄悄在家里解决。偶尔有打架的,那也是在家里打哑巴仗,要是让大家知道了,丢人现眼,影响团结,除非你不想过了,不要脸面了。院子中间被勤劳的大家修建成一个方方正正的花坛,夏天各种花儿争相斗艳,沁人肺腑。那个时候的四合院没有自来水,每天都要倒垃圾、倒脏水、挑清水,大家相互帮助,相互关心。谁家没水了,抽空儿帮忙送水。你只要一进大门,就会感觉到家了。姥姥住在北屋正房三间,很宽敞。四面被房子遮挡,封闭严实,你要是不出门,感觉不到四季的明显变化。春天,院中间的花坛里长满了月季、芍药、丁香、海棠,一进院子,丁香味儿扑鼻而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几个老人,对脸抽着烟,偶尔嘣出一句话,引得大笑,更多的时候,沉默不语,跟时间耳鬓厮磨。东厢房和西厢房两个老爷子喜欢下棋,下着下着,便争了起来,你说我悔棋,我说你悔棋,争得面红耳赤,转眼便和好了,重新开盘。到了夏天的晚上,邻居们拿着马扎子或小板凳,手里摇着大蒲扇,在院子里乘凉,说着白天见闻,不知不觉月上西天。早晨走出屋门,姥姥总会抬头看看天,接着念一句,天要下雨了。我会笑话姥姥,天这么清,怎么会下雨?姥姥摸摸我的头顶说,万里无云是雨信。果然第二天,下起了大雨。秋天,云落到院子里,天被勤劳的城里人洗得干干净,院子晾晒的衣服转眼干爽了。姥姥家门前一棵大枣红了脸儿,忽然落下一枚,我捡起来,咬了一口,里面包了一肚子虫屎。我望着满树大枣,漦水流了出来。大红枣收获那天,姥姥把枣分成五堆,分送给每户。姥姥留下的大枣,除了给我吃,都给了舅舅姨妈们,她自己不舍得吃。那枣甘甜甘甜的,记忆里那是我吃过的最甜美的大枣。冬天,下雪了,早晨,满院子的雪在一阵扫帚铁锨声中,乖乖地堆在一起,用筐抬出去,余下的堆成了一个大雪人,安上枣核眼,胡萝卜鼻子,萝卜皮大嘴,戴上红帽子,它很安分地给姥姥看家护院。三九四九雪天里,屋檐下的冰凌似剑,齐刷刷排列,孩子们用棍子够下一根,吃进嘴里,和冰棍一样。最喜欢早晨看窗花,躺在炕上,数着窗花不断变换花样,竟想起乡下的同伴来,他们可没这个福气,乡下木头窗棂纸糊的,风一刮,呜呜响,哪里有窗花哟!在姥姥家住过的日子,给我留下四合院里最美好的童年记忆,至今都让我难以忘怀。

再次忆起四合院,我已经住在了高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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