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隧道
□綦国瑞
1979年秋天，我从自己的老家莱州调到烟台工作。周日闲逛，沿着年久的海边水泥路行走，碧蓝的海水随性地展开一幅望不到天际的画，洁白的浪花深情脉脉地敲打着深赫色的巨石，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吟唱。观海豪气生，听涛诗情涌，冰心、杨朔、峻青、梁衡等都曾满怀深情地歌颂过这片大海，留下过美丽的篇章，回味着那些动人的句子，惬意又忘情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凉丝丝的海风，我也被烟台的海陶醉了。
带着新鲜感，我利用业余时间，几乎跑遍了烟台的大街小巷。所城的老街旧房述说着抵抗外侮的沧桑；烟台山上绿树掩映中的风格各异的洋房是清代十几国领事驻烟留下的印记；高高挺立在海边的灯塔是烟台的标志。这些都让我萧然起敬。可是，在不停地转悠中，我也看清了烟台的面目。它的主城区西到沙旺，东到金沟寨，长不过10公里；南到南山，北到港口，宽不过3公里，方园不过数十平方公里。东西只有北马路、南大街、环山路三条街道。那时，真比我的老家大不了多少。盛名之下，其实是个小地方。这种感觉从大城市出差归来特别强烈，只觉得街道更窄了，房子更矮了，那城市小的仿佛调不过屁股来，几次动了离开这个地方的念头。
住得久了，我弄明白了：烟台的自然环境是一面靠海，三面有山。明代在此设立所城，当时是一处军事要塞，几百年间城市就在这样一点背山面海的狭长的局促地带里发展，像是一只窝着脖子、耷拉着翅膀的雄鹰，趴在窝里飞不起来。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向南望去是东西横卧着的一道山脉，山上土地肥沃，植被茂密，第一次从西方引进的苹果就栽种在这处山坡上。它是一道风景线，却又是一堵高墙，它把万里沃野阻隔在了墙外，面对秀丽的南山，我常发奇想，学学土行孙穿洞而过，城市不就变大了吗？这样想的人真不少，改革开放初年，市委、市政府提出了：以滨海地带为中心，贯通南北山海，拓展东西两翼，形成山耸城中、城随山转、海围城绕、城岛相连、融山海城岛河于一体、呈大鹏展翅之势的美丽的思路。这个思路的核心是在南山开凿隧道，让城市破山而出。
好事多磨，直到1993年第一条开山隧道才正式开工，在城里的不同角落里都会看到南山上升起的缕缕青烟和隐约的炮声。我心怀期盼地天天观望着山上的动静。然而，炮声却越来越稀，到1998年竟完全停止了，复杂的地质不断造成事故，只好停工。然而，沿海这点地方怎么也容不下急剧膨胀的烟台。事隔3年，南山再次响起炮声。历经艰辛，2003年，烟台的第一条穿山隧道终于贯通，它被命名为塔山隧道。这是众望所归啊，全城人都欢呼雀跃。
开通不久，我骑着自行车穿过隧道，只见广袤无垠的土地，碧波荡漾的凤凰山水库，清新明丽的环境，宜业宜居宜休闲。钻过山洞的城市，像是伸直了脖子的雄鹰，从此可放量地生长了。我家离隧道很近，我常常骑车过去看新景。这里一年甚至几天就是一个样，新的工业园区落地生根；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一个个风格各异的小区魔幻般地出现在山下、水边、林旁，成了烟台人和外地人竞相追风居住的地方；机关、学校、休闲中心也都跟踪而来，一个高质量的南部新城渐次成型。
塔山隧道像座灯塔，让烟台人看到了让城市迅速长高、长大、变美的方向和光明。
5年前，又一条贯通南北的胜利路隧道开通了。这条隧道让山南最闭塞的地方直接连通了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从海边可以直接走到山前，贯通南北山海已经不是梦。前不久，我们几个退休老头结伴过隧道去山南游玩，双向6车道的隧道里灯火辉煌，米黄色的洞体放射着柔和的光，天蓝色的洞顶让人生出无限遐想，恍惚间仿佛是进了龙宫宝殿。夏家卧龙和初家卧龙是卧在南山根里的两个村庄，十分闭塞，日本鬼子占领烟台时，都没敢走进这个地方。村民们进城，从村中走到大路上，就要一个多小时，想把农产品卖出去，必须凌晨挑担出发，日上三竿才进得了城。现在，想进市里，穿出隧道,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在公交站点上，正有一帮老人谈笑着等车，同他们攀谈，正是卧龙村的人，他们是结伴去市里逛商场的。他们高兴地说：“没想到这辈子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现在有5条公交线路经过我们这里，过了60岁坐车不花钱，我们天天出去逛，西到蓬莱，东到牟平，都逛遍了。”这山青水秀空气鲜的地方，成了著名房地产商扎堆开发的宝地，体量巨大的老年康养中心几近峻工，大型商场、超市、学校都在筹建中，在这里建成城市副中心已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当年那句山耸城中、城随山转的设想，曾被讥为笑话，现在竟是活生生的事实啦。当年政府要把一些搬迁户安置到这里，搬迁户们的脸拉得老长，现在那些没搬来的人都后悔不迭了。我们几个老家伙也看的心动，环境美如仙境，离市中心不过是几分钟的车程，真想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烟台人爱上了能让城市高、大、美的隧道，报刊、电台、街头巷尾经常传递着开凿隧道的喜讯。红旗路是烟台城区通向西部的东西走向的主干道，因为几座大山的阻隔，却让它憋在了城里，接连打穿了四座大山，建起了魁星楼、南山、黄山、黄金顶4条隧道，红旗高扬，直向西部，连接了芝罘区、福山区、开发区，城市向西的翅膀展开了。当轸大路上的五卒山等隧道打通的时刻，城市向东的翅膀也伸展开了，那些曾经的偏远的工业园区，也融入了大市区。我们这些退休的人高兴地跟着开通的隧道跑，也盼着山中修起连通城市五区的大通道。山耸城中，可山也阻挡着城市五区的融合与连接，如果能修一条山中的路，就有了烟台市融合的大动脉和主干道。
2020年11月，烟台飘起第一场雪，同洁白的雪花一起到来的，是烟台人企盼的那条贯通五区的山中大动脉打通了。电视播出了雪花飘飘、彩旗猎猎、车流鱼贯进入隧道的动人心魄的场面。这是烟台隧道史上最辉煌的一页。冬春3度，投入23亿元，穿过4座大山，建起了凤凰山、平顶山、远陵夼、荆子山4条隧道，架起5座桥梁，修成了贯通城市东西的凤鸣路。这条路像一根粗壮的大红绳，连接了芝罘区、福山区、牟平、莱山、蓬莱五区和开发区，像是串起了六个红灯笼，一个紧密相连的组团城市，光彩夺目地出现在黄海之滨。
我乐滋滋地招呼几个老友，自己开车，开始试新之旅。纷纷扬扬的大雪让港城穿上了洁白的衣衫，空气清爽又湿润，让人觉得爽气。车出观海路，凤凰山隧道几个金色的大字直扑眼帘，脚下轻轻踩了下油门，车就进入了隧道。只见洞顶的金色灯光，照在金黄的洞壁上，上下交相互映，像是一座绵延的金碧辉煌的大厅。通风、采光、防火、防滑、救护都采用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体现了当代隧道的高超水平。穿过千余米的隧道就是数百米的跨过山涧的宽阔宏伟的大桥，深深的山涧被它轻松地踩在脚下。路边的工厂、村庄、学校、田园……这些藏在深山人未识的事务，一下子就进到都市的圈子里了，迎接它们的，必将是无量的前程。
我驾车穿过了一条条隧道和一座座桥梁，仿佛是驾一叶轻舟，放歌远航。曾几何时，一座座高山把城市阻隔在一个个角落里，而今，一条条隧道，把一个个繁华的城市区块连接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美丽的大城市。那个只在海边狭长地带里生长的小城，终于伸直了脖子，展开了双翼，真正像一只雄鹰高飞在祖国的东方。
那几个老伙计，坐着我开的车，还不忘揭我的老底：“你现在还要不要离开烟台这个地方啦？”
“赶我也不走了！”我笑着回答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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