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情诗赏读（之八）
蔡元藻
凤凰台上忆吹箫
（宋）李清照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更添、一段新愁。
有资料表明，这首词大约作于赵明诚即将出任莱州（今山东掖县）太守，而李清照又因某种原因，不能随行同往的时候。这之前的十余年间，他们夫妻二人一直屏居乡里，读书作文，朝夕与共，钻研金石，其乐融融。而今突然要分离两地，李清照的心中自然波澜迭起，久久难平，遂作此词，聊以遣怀。
词的上阕是写离别之前，她表现出的心事重重和无精打采。开篇前两句“香冷金猊，被翻红浪”，是说金猊型的铜香炉里的薰香已经燃尽了，并且冷却了。她盖的红绫丝被在她辗转反侧之中，像是掀起了层层红浪。前句中的“金猊”，即狻猊（古代传说中的猛兽）形的铜香炉。接下来的三句“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是说她起床以后，却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连头发也懒得梳理。她梳妆用的镜匣上积满了灰尘，太阳光爬上了帘钩，她都任其如此，毫无心思去理会。前句中的“慵”字，即慵懒之意。此字一用在这里，就使得词人在当时的形象顿时鲜活起来。次句中的“宝奁”，即古代妇女梳妆用的镜匣。这两句进一步形象地说明了她的“慵懒”，说明她懒散的程度够可以了。她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她藏着重重心事，所以才无精打采。接着的三句就作了很好地说明“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就是说她很害怕离别之后，那无尽的怀念和愁苦，对她的折磨，所以她的很多心事，想说却没说。后面的三句“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这是说她近来已经消瘦了不少，但这与病与酒都不相干，而且也不是因为悲秋。那是为什么呢？词人不说，让读者去猜。在这里，她不说，比说更有味道，这就是含蓄的魅力。
下阕的开头“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这四句，意思是说，算了吧，算了吧，这回明诚奉诏出任莱州是一定要去的了，即便把阳关曲唱过千万遍，也留他不住的。句中的“阳关”，指阳关曲。内容就是王维《渭城曲》那首诗。其中有句云：“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接下来的两句“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意思是说，想到武陵人即将远去了，留下自己独守这座烟雾迷漫的秦楼，心里倍感凄凉。句中的“武陵人”，即指赵明诚，是说他像要离开桃花源的那个武陵人。这里含有责怪明诚的意味。“烟锁秦楼”，是她料想，丈夫离她远去以后，自己将被孤零零地留在这座烟雾缭绕的小楼上。这里的“秦楼”，是用了秦弄玉的典故，此处泛指女性居所。接下来的两句“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这是说夫君走了以后，只有楼前的流水才会顾念我凝神注目的相思之苦。句中的“凝眸”，即凝目，即聚精会神地注目于某一处。最后两句“凝眸处，从今更添一段新愁”，这是说从今以后，她终日凝望之处，又增添一段新的忧愁。这段新愁应是对夫君思念的愁苦。
此词写离情别绪，情真意切，妙语如珠，自然天成，是李清照名篇佳作中向来烩炙人口的篇什。
蝶恋花
（宋）李清照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在这首词里，李清照以明白如话的语言，抒写出自己对丈夫离别后的相思之情。上阕前三句“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这是说，春天来了，暖和的春雨，晴朗的和风，使春回的大地开始解冻了；初生的柳叶，有如佳人飞动的眉眼，盛开的红梅，恰似丽人红润的腮颊，面对这一派大好春光，就觉得自己的春心开始躁动了。这里的“柳眼梅腮”，一反人们以物喻人的常规，采用以人喻物的手法，把早春景象拟人化，把柳叶和红梅比喻成年轻女子的眉眼和红腮，既新鲜、生动，又增强了美感。接下来的一句“酒意诗情谁与共”，意思是说，在这美好的春天里，饮酒赋诗是最惬意的事，然而与谁为伴呢？“谁与共”，这是倒装句法，意即与谁共。“共”，这里是指与人在一起同甘共苦之意。这一句是词人心灵深处的哀怨之词，传达出对丈夫的深深怀念之情。因为以往夫君居家时，他们夫妇常常一起举杯共饮，相互唱和，而今夫君宦游他乡，只剩她孤独一人，内心的孤苦和落寞是可想而知的。上阕的最后一句“泪融残粉花钿重”，这是说由于长久地深深思念，伤心的泪水消融了脸上的残粉；由于长时间泪流不止，低头凝想，便觉头上的首饰花钿有些沉重。从这一句的描写中，我们仿佛看到了词人忧愁满怀，泪痕满面，低头不语，凝神怀想，头上的花钿己歪斜低垂的感人形象。
词的下阕前三句“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这意思是说春天暖和了，开始穿上精致的夹衫，但却无心出门观赏春景，而是靠着山枕斜躺在床上，那山枕把头上的钗头凤都损坏了。句中的“乍试夹衫”，意即刚刚试着穿上夹衫。“金缕缝”，意即用金线缝制得很精致讲究。唐宋时代贵族妇女的服装，多用金线缝制出各种花鸟图案。“山枕”，即两端高耸，形同山字的枕头。“钗头凤”，即当时妇女头上的钗簪上缀有凤凰形状的时尚饰物。末尾两句“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意思是说，她独自一人怀抱着浓郁的离愁无法入睡，当然做不成好梦,所以尽管已是更深人静了，也只好以剪弄灯花来排遣愁怀。句中的“夜阑”，即夜深。“灯花”，即灯芯草燃烧的灰烬结成的花形物质。古时人们以油灯结出灯花为吉兆。这里词人剪弄灯花遣愁的同时，或许也有讨求吉兆的意思。
在这一阕中，词人通过对“乍试夹衫”“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夜阑犹剪灯花弄”等几个细节的描写，非常生动形象地写出了词人那深深的离愁别恨。这一方面表明作者对生活体验的深切，另方面也显示出作者高超的表现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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