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酒彘肩风雨渡江

今晨6点 2016-10-01 20:11 大字

王忠民

今年冬天阴雨似乎格外多。作为民航人，其实应该庆幸这雨没有变成雪，否则偌大的蓬莱新机场，一场大雪不知要吹去多少吨航空煤油。但霪雨霏霏，总让人感到些许难受：阴气沉沉，拖泥带水，觉得立冬至今这天儿不男不女，不够干脆利落，而且湿冷的天气，感冒也较往年要多。在一个周末，我就不幸中招，先是嗓子干痛，最后连说话、咽东西都很困难。偏偏一个莱州同学非要在这阴雨天里组织大家吃牛肉、喝大瓶光州啤酒，而且特意跑到胶东肉牛的集散中心———莱州郭家店镇扛回了一条大牛腿，提前一天下午就用大锅炖上了。在微信圈里，这个昵称“北风渡河”的同学贴出了大锅、牛腿的照片，勾引大家的馋虫。虽然我算是一个美食爱好者，但再大的诱惑，也架不住嗓子的抗议，在微信里感谢“北风渡河”同学盛情的同时，不自觉地加上了：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这是南宋词人刘过《沁园春·斗酒彘肩》里开头的几句话，面对这偶然记起的文字，猛然间有一种老友久别重逢的感觉，赶紧找出载有此词的几本书，泡上一壶酽茶，慢慢地揣读，竟然又有了别样的感受。

刘过，是南宋文学家，大家经常读的《宋词三百首》里收有他的一首词《唐多令》。过，有一种含义是过错的意思，不知当年起给他名字的父母或其他人是如何想的，但刘过显然是位好同志，他后来很自觉地为自己取字为：改之，有错不要紧，改了就好。由于身处南宋，刘过与同时代的大多数文人一样，从内心深处有一种抗击外侮、光复中原、建功扬名的志向，因此他好读书论兵，也好针砭古今治乱盛衰之变，但由于其科举考试不太顺利，因此刘过中年以后多在江浙一代依人做客（幕僚，给人做谋士）。据说当时辛弃疾任浙东安抚史，召刘过任其幕僚，刘过便以此《沁园春》作答。全词为：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白云：“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阁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用现代话讲述的大体意思是：面对您的征召，我很想不顾风雨，渡过钱塘江尽快与您会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而且可以杀敌建功，肯定是一大快事。但在半路上遇到白居易（晚年自号香山居士）、林逋(字和靖，一生未娶，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苏东坡（人称坡仙)三位骨灰级人物，他们勒转我的车驾、强行把我拉回杭州。苏东坡说，杭州好啊，你们肯定记得我写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结果另外两人只顾喝酒，没有理他；白居易说，我更爱杭州天竺寺一带的景色，《寄韬光禅师》的诗句“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便是写这些图画、楼阁的；林逋则说，都不如杭州孤山的梅花，我也曾写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还是等天晴了，你再去探访辛弃疾吧，目前暂在杭州盘桓几天。作为志旨、情趣多有相似的文人，从年龄来讲，辛弃疾比刘过大十几岁，从职位上讲，辛弃疾是一方大员，而刘过只是流落江湖的一介谋士，面对辛弃疾的首次征召，刘过似乎是很难推辞。但是招之即去，又有失文人的体面，显得不够“腕儿”，刘过竟然脑洞大开，打破现实生活中的时空界限，让白居易、林逋、苏东坡三位时代不同但与杭州又有着密切联系的先贤玩了一把穿越：不是我不去，是三位大侠不让去。新颖奇妙的场景构想，更有匠心独运的语言编排，三位先贤的名句活用得鲜活生动、风趣盎然，尤其是开篇的“斗酒彘肩，风雨渡江”，不仅用活了《鸿门宴》里樊哙喝酒吃肉的典故，而且极其贴近辛弃疾豪放的语言风格。据说辛弃疾收到刘过的词后非常高兴，再次邀请刘过，两人一起酬唱一个多月，但刘过始终不愿为其幕僚，辛只能忍痛作罢，但后来多次给刘过以资金接济。

对于《沁园春》这个词牌，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陌生，因为上世纪三十年代毛泽东主席曾写过一首让“千古词人共折腰”的《沁园春·雪》。而对于刘过的这首《沁园春》，毛泽东肯定也非常熟悉、曾经玩味很久。借助网络，我找到了毛泽东在1955年前后手书的《沁园春·斗酒彘肩》。与轻松愉快、幽默诙谐的词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毛泽东是用庄重规范的楷书，一笔一画地写出来的，这在毛泽东的书法作品中并不多见。尤其值得玩味的是，毛泽东的手书与刘过的原词有多处不同，如：“衔杯”改为“传杯”、“双涧”改为“二涧”、“争似”改为“不若”、“须晴去”改为“须晴日”，等等。由于刘过的《沁园春》是应辛弃疾之约而做的回信，写作时间比较仓促，一些字句难免会出现值得推敲的地方，而毛泽东的创作风格则是字斟句酌、不厌其烦，如《沁园春·雪》初创于1936年2月，真正拿出来却是在1945年9月，前后推敲了近10年。对于毛泽东庄重、严肃写出的这幅书法，作品中与原词不同的字句，我觉得肯定不是主席的笔误，而应该是主席经过仔细推敲、写出的他认为更好的词句。如“须晴去”，因为下阕里已经有了“天竺去来”这个“去”字，此处改为“须晴日”，显然是更好一些，而且“须晴日”本身就用在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里。同样是借助网络，参加聚会的同学不断地晒着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照片，一个个酒酣耳热、血脉贲张。而我，独处在家中，徜徉在喜欢的各类杂书中，穿越在刘过攒成的饭局里，听着白居易、林和靖和苏东坡的高谈阔论，浅斟慢饮着老普洱，竟然也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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