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老人的也是老人

半岛都市报 2021-10-14 09:46 大字

文/图半岛全媒体记者高芳

“老人躺在这里很可怜,终有一天,也许我也会躺在这里。”他们是养老院里的老年护工,守护长者最后一程。已经步入老年的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不久将至的人生。

一张床的最后一程

下午5点,窗外的重庆南路上,下班的人潮和车流汇集,涌向家的方向。路边养老院的房间里,时钟的滴答声显得安静且绵长,又到了养老院开饭的时间。

王义华手持汤勺,小心翼翼地给一位不能动弹的老人喂粥,老人每吧嗒着抿一口,她都像哄小孩一样夸赞一句:“张大口,嗯,真棒!”

另一张床位旁,新来的护工正在整理导管,流食稀稠调得不到火候,针管刚往下一推,老人的痰一下子涌了出来。王义华急忙接过她手里的工具,一番调整之后,流食平稳地推进老人的食道。这位老人食管横切,每天需要借助导管获得食物和氧气。

王义华帮她拢了拢头发,“老太太的头发还是黑的,我的头发都白了。”

王义华今年64岁,退休前是一家四百人服装厂的主管会计兼总经理助理,退休后经朋友介绍进了养老院做起了护工。丈夫听说后坚决反对:那个活能是人干的?可王义华还是来了,而且一干就是十几年。“那时候什么技能也不会,稀里糊涂就进了这一行。”

王义华还记得自己第一天进养老院,给一位老人换尿布,老人拉了一裤子,她看了一眼当场恶心吐了,并且都吐在了老人身上。那个场面尴尬至极。

“十五年前,我曾经照顾过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还是小脚,住进病房也不说话。我就跟她说:大娘,你尿了拉了,就拽拽我的衣服。”在王义华的悉心照料下,老人慢慢向她敞开心扉。原来,这位老人的丈夫去世得早,她一个人要饭,把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拉扯大,但是孩子们却不孝顺。“当时她有病,8毛钱一瓶的药都不给她买,气得她不说话了。”有一次,老人的女儿带着外孙子来看她,孩子坐在床边吃西瓜,却不给老太太吃一口,老人馋得直咽口水。“人到这个时候是很可怜的,尤其是他们祈求你的眼神。照顾老人,是一份良心活儿。”

在养老院里,最令人感到沮丧的是,能看到人生暮年最狼狈的时刻。很多人觉得,进入养老院,仿佛代表着人生终点,却未曾在意,在延续生命之外,护工们也负责守护这最后的尊严。

“我以前照顾过一个房间里的4位老人,我管她们叫孙娘、刘娘,唯独有个张老太太我叫她大娘。因为这个老太太很有钱,儿子也孝顺,160元一支的营养液,每天喝两支。我寻思人家有钱,别让人觉得咱要套近乎,就一直管她叫大娘。”后来病危的时候,张大娘神志不清了,指甲盖里沾着排泄物,拿起馒头就咬。“她原来那么爱干净,头发都梳得一根根的锃亮。我在她的护栏旁边绑上白布,让她擦手,脏了就换,每天给她换几遍。”如果死亡注定是最终归宿,能够让老人干净、更少痛苦地抵达终点,也算是一种情感的自我慰藉。

老人走的那天,王义华把她抱在怀里,捋着胸口给她顺气,哭着叫了她一声娘……

洗衣房的减压之歌

从走廊经过,王义华看见同事从拐角处走过来,眼神有些黯淡。王义华拍了拍她的肩膀,同事扭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照顾的老人前几天刚走,有点害怕,还很难过……”

“你怎么不说一声?”

“没事,自己的困难,自己克服。”

在养老院里,死亡总是以猝不及防的方式被提及,这是每一个护工们都要经常面对的问题。把耗费体力和情感的照料作为一份长期的工作,对任何人都是一场漫长的消耗。护工这个职业的挫败感在于总是在送人离开:精心照顾了大半年,仍然拦不住生命的消逝。

王义华曾经照顾过一位比她还小的患癌老人,住进来时一心求死,每天绝食。“每次我端着饭过来,她就对我说:姐,不吃了……后来她走了,每次我进那个房间,总想起那个人。”那个拉长的声调和那个没有光的眼神,深深印在王义华的心里。

照顾老人不但是一份缺乏成就感的工作,还是一份又脏又累、受人轻视的工作。

“去年有个大姐,比我大四岁,进来的时候病危了,血小板非常低,随便碰她一下,身上就是一块紫青。她见到我第一眼,冷冷地说:你长得也不错,怎么干这个活。”大年初一那天,老人突然拉肚子,拉得急了从背后直窜到肩膀上,王义华一天给她换了9次床单,每次都给她擦洗干净。那一天她的态度转变了:这也就是你,换亲人,也早恼了。

很多新来的护工觉得排泄物脏,王义华过去三下两下就收拾好了。“你不要觉得那是脏东西,就没法下手了,你把它想象成饺子皮,从这头赶到那头不就包起来了?”给新护工演当结束,王义华自己先笑了,“这个比喻不太好啊。”

好脾气的王义华整天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但有一次她也差点被气到崩溃。

养老院里送进来一个重病号老人,进来没几天就走了。家属坚持认为是王义华给老人清洗时护理不当造成的,“你不知道老人那个脏,真的像垃圾箱里捡来的一样,我给他理发,头发都黏在一起,推子都推不动。”家属急了,上来就要打王义华,幸好被众人拦下。

遇到不开心的事,王义华就躲进楼梯间旁边的洗衣间。把衣服往滚筒里一放,按钮一摁,机器声一响,王义华扯着嗓子便开始大声唱歌。远远听到声音的同事都知道:老王今天心情不好。

老小孩的“老保姆”

从颐和、夕阳红到现在的新惠康养老院,王义华数不清自己照顾了多少老人,每个老人都是一本饱经沧桑的故事书,他们装在她的脑海里,像换尿布的闹铃一样,时刻召唤着王义华:爬起来,还能干。

每天早晨,走廊里总会传来王义华提溜着水桶小跑而过的脚步声,她要把水分到每个房间的脸盆里,帮老人洗漱。每每听到这个动静,同事们都会敏感地辨别出:听,老王的声音,咣咣的。

64岁已是不小的年龄,照顾老人的王义华也被岁月刻下了不少创伤。她的腰不好,缠着宽宽的腰带,为了节约体力只能弯腰小碎步跑,借助水桶摇晃的惯性前进。

腰伤缠身的王义华还忍受着“三高”的折磨,前几天因为血糖高,还住院打了几天吊瓶。“太累了,休息不过来了。”常年从事护工工作,王义华的觉非常少,“有时候在家里睡了两个小时,突然惊醒:该换尿布了。转念一想,这不在养老院啊,又接着躺下。”

王义华至今还记得自己一次精疲力竭的经历:“有一次我照顾的一个老人,她不用纸尿裤,从晚上11点到凌晨4点半,起来8次,每次还需要把她抱下床再抱上床。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半小时起来一次。她每次按完铃,我给她换完尿布,然后出去在房间里巡查一圈走到走廊头,回来正好赶上她又按铃。”王义华说,“后来我才知道老人过日子节俭惯了,心疼钱,一条尿裤2元钱,一晚上换8次就是16块钱。”

时间久了,很多老人对王义华有很强的依赖。下午照顾完气管横切的那位老人后,她抱着被子走向另一张床位,天冷了,她要给老人换上厚被子。隔壁房间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站在门口张望,老远冲着王义华挥手,“你忙完了没有?”王义华朝她招招手:“你进屋等着,我一会就过去。”招呼她的老人有些老年痴呆,“我值班的时候,她就喜欢跟着我,我走哪儿她跟哪儿。”

“对他们要用真心去换,”在王义华看来,老人都是“老小孩”,需要哄。“有些老人虽然是植物人,你给他刮胡子,他知道顺着你的手歪头,你洗脸洗头发,他知道闭上眼睛。”老人也经常拿出自己的“珍藏”分给王义华:吃着的核桃掰一半;自己灌的香肠,切两片,分给她一片。“这都是他们的心意。”王义华每次收到这样的礼物都很开心,这是老人发自内心的认可和信赖。

穿梭在养老院走廊里的王义华,俨然是这群老小孩的“保姆”。做护工,王义华累并快乐着,她有个打算,如果哪天养老院不让她干了,她要背着理发工具去给不能出门的老人理发,换种方式继续与老人们相伴的生活。

背井离乡的坚持

“怎么样了?我帮你看一会,你去吃饭吧。”于飞飞来到同事护理的老人床前,想替自己的小姊妹值会班。躺在床上的老人骨瘦如柴,没有牙齿的嘴巴干瘪凹下去,津津有味地含着一根棒棒糖,满足的神情得像一个刚喝完奶的小婴儿。

“昨天输液到凌晨4点,我刚才坐着都快睡着了。”同事谢过于飞飞,转身去食堂吃饭了。

去年7月份,55岁的于飞飞从莱阳老家来到青岛,在城投春晖养老院从事护工工作,这是她看护的第一个老人。老人90多岁,有狂躁症,别看现在60多斤的小身板弱不禁风,发病的时候两三个人都按不住。每天老人都喊着找爸爸找妈妈,找姥姥找姥爷……必须用轮椅推着她一步不停地边走边找,两三个护工轮班倒,“一天推着她在楼里走个两三万步很正常。”

曾经照顾过这位老人,于飞飞深知其中的辛苦。她刚来的时候就被老人掐青过胳膊,“那时候真想不干了,自己的父母孩子都没这样对待自己。后来同事们都来劝我,这么大老远来上班,再坚持坚持看看。”

后来在一件事上于飞飞找到了自信。有一天早上,护士给老人送来要吃的药,于飞飞注意到老人虽然有高血压,但是早上的血压又偏低,才到110。于飞飞的父亲有高血压,她了解一些常识,于是就建议医生早上不要给老人吃降压药了,医生后来观察了一下,降压药改成了只在中午吃。于飞飞平常就比较注意养生知识,这些正好有了用武之地,她还把水果搭配在一起给老人打成营养果汁。每周四下午,于飞飞和同事们推着老人们坐着轮椅,到附近海边的散心,老人们像小孩一样站起来振臂大喊,高唱《打靶归来》。二十多个老人在海边坐轮椅一排而行,自成一道别样的风景。看着老人们开心的笑容,于飞飞心里也泛起一些希望和欣喜。

做护工之前,于飞飞干的是会计工作,每天需要看电脑,年纪大了眼睛受不了。孩子在外地上班,丈夫还有工作,退休后一个人在家闲来无事,加上母亲刚刚去世,便想出来找份工作打发时间。想到青岛气候好,由朋友介绍,于飞飞就来到了这家养老院做了护工,每个月只有两天假可以回莱阳老家。她干的是24小时陪护,和陪护的老人同吃同住在一个房间里。

于飞飞现在护理的老人是90多岁的马奶奶,俩人生活在养老院里一间四五十平方的套间里。马奶奶年轻时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文艺兵,为人和善。于飞飞每天打扫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上种满了花草,桌子的鱼缸里养着凤尾鱼,都是她去附近的市场上购置的,她努力把这个两人的空间布置得温馨一些。

于飞飞在网上查了很多脑筋急转弯题,手抄在一个本子上,空闲时间就给老人出题:夏天穿棉袄,打一城市名,武汉,捂汗的意思;冬天的水龙头,打一城市名,南宁,难拧的意思。小屋里经常传出两人笑作一团的声音。

十一放假期间,于飞飞请了长假回莱阳老家,回来后发现马奶奶好几天没有洗澡,她问马奶奶原由,马奶奶说:等你回来,我再洗澡。显而易见,这份信任已超越了工作关系本身。

“肉眼可见的衰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唯一让于飞飞觉得痛苦的就是晚上睡不好觉,老人起夜多,于飞飞晚上蹲在床边接尿的时候,靠着床角都能睡着了。

“50后”的主力军

护理主管陈建华走进病房,帮瘦小的护工一起给老人翻身。这不仅是体力活,还是一个技巧活。老人们体重并不轻,半边失能还可以借助老人的力气,用单腿支撑,重度失能的话,全身的重量都会压在护理员身上。

翻完身调整好床的高度后,陈建华出了一身汗,“是不是有点更年期症状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前段时间刚给新招聘的护工们培训完,她反复强调,正赶上更年期的年纪,脾气控制不住可不行。

现在养老院里的护工年龄大都在50岁以上,年轻人已很少涉足这个又脏又累的工作了。50多岁的年纪,正处于更年期前后,这是一根时刻都要绷紧的弦。“养老是个服务行业,你干100件事,99件好事,1件事没干好,这就落下埋怨了。”子女有时候来问问老人,早上洗脸了吗,吃饭了吗。老人有时候犯糊涂了说“没有”,陈建华就要去调监控为护工们证清白。

“以前我们每个月发了工资,都要和同事去练歌房唱一晚上卡拉OK减压。”今年51岁的陈建华是护工行业的“老人”,还持有高级护理证。“2006年青岛福彩养老院最早培训的一批护工里,我是年龄最小的,当时我只有36岁,其他人都40多岁。”那年,陈建华在西镇看到养老院招聘护工的广告,现场招聘人员告诉她,结过婚生过孩子,照顾过老人,过得了屎尿这一关就行。

老人大便干涩,经常需要使用开塞露,辅以人工将大便排出,护工们还要克服直面身体隐私部位带来的强烈耻感,能做到的人是少数。“相比16年前,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更没有人能干这样的活了,屎尿关更难过了。”这样的工作很少有本地人愿意做,更不用说是年轻人了。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至今仍担任着养老院护工的主力军角色。“去年招了40多个护工,最后就留下了4人。”

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对养老质量越来越重视,要求不断提高。“一般的养老院护工和老人的配比基本要达到1:10,高端养老院里护工的配比要达到1:2。”陈建华略有担忧,在老龄化社会中,养老的社会需求日益紧迫,护工数量的增长却远远落在需求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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