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中山尼》
刘树伟撰文/供图莱阳宋琬，是清初的一代诗宗。其诗才气充沛，雄健磊落。在清初的文坛，其诗与施闰章齐名，有“南施北宋”之称。
宋琬一生遭遇坎坷。在其含恨去世十余年后，著名诗人查慎行（又称查初白）的名篇《中山尼》，写尽了宋琬女儿的悲惨际遇。那么，《中山尼》一诗是如何描写宋琬女儿的，宋琬女儿的真实遭遇又是如何呢？命运坎坷病死京城宋琬一生仕途坎坷，屡遭不幸，曾两次入狱，其中尤以第二次最为凶险。清顺治十八年（1660）八月，宋琬的族侄宋一炳因盗案发，对宋琬的兄长宋瑶坐视不救而心怀怨恨，又因为和于七之弟于九斗殴受辱，遂暗中到京城告密于七准备起义之事，并诬陷宋琬、宋瑶兄弟与于七勾结。清廷震怒，宋氏满门被抄，囚车押赴北京受审。这次入狱，宋琬被囚禁三年，差点死在狱里。后来宋琬变卖家产，上下打点，最后方保全了性命。
获释后，宋琬举家流寓浙江一带，贫寒交加，几至不能糊口。康熙九年（1670），五十七岁的宋琬，上书康熙皇帝自陈冤屈，“冤始尽白”。康熙十一年（1672）四月，宋琬被授四川按察使。六月，宋琬携带家眷一同入蜀。次年入京觐见，家属留居成都。因长途跋涉，宋琬劳累过度，患上疾病。适逢四川巡抚罗森等应吴三桂叛乱，成都落入叛军之手，其妻儿家室全陷城中。宋琬闻报，忧及家国，“慷慨发愤，气塞胸臆”，病情加重最终不治而亡。
宋琬“客死长安”的消息传开后，“闻之者无不心伤”。其好友、著名诗人施闰章更是发出了“西川终古流残泪，东海从今少大风”的悲歌。王士稹《久不得荔裳妻孥消息》诗云：“九原悲马鬃，八口寄蚕丛”。施闰章《见宋荔裳遗诗凄然有作》云：“宋玉今终古，西川信未通。张堪妻子应谁托，巢卵长抛虎豺丛。”清初一代诗宗的命运如此凄惨，让人扼腕叹息。颠沛流离栖身古寺宋琬死后十余年，清康熙二十一年，因著名诗人查慎行的长诗《中山尼》，描述宋琬及其女儿的悲惨遭遇，在清初文坛引起一番轰动。《中山尼》是查慎行的七言长篇叙事诗代表作。这是一篇被认为是“追踪杜陵”、“笔力近于吴伟业《圆圆曲》”的传世名篇。这首长诗，叙述了宋琬女儿在清初战乱中颠沛流离、削发为尼的悲惨命运。长诗的开头，“中山女尼颜似玉，布袜青鞋行彳亍。白日潜行灌莽中，逢人不敢吞声哭”，这位颜似玉的中山尼，不知遭遇了什么坎坷，即使白天也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让人顿生惜花怜玉之情。“自言生长本名家，阿父才名宋玉夸”，原来这尼姑老家在千里之外的莱阳，父亲是名震全国的大诗人宋琬。“千里飘飘随远宦，一家迢递入三巴”。莱阳与云南千里之遥，宋琬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原来父亲宋琬到四川做官，女儿是跟随丈夫、陪着父亲一起来到四川的。“飘零无赖到南迁，夫婿移家远入滇；几夜新婚成永诀，旋收战骨葬江边”，来四川不久，宋琬女婿参军作战，宋琬女儿随丈夫移家到云南。后来丈夫战死疆场，宋琬女儿无依无靠，遂削发入中山寺为尼，法名道启。从小追随她的王姓奴婢，也一同跟着做了尼姑，法名庆光。“香灯绣佛前因在，从此相依拟白头”，道启原本以为遁入空门，与世无争，厄运从此将会结束。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命运太能捉弄人。不久清兵攻占昆明，搜城的军官见道启姿色不错，就把她抢了去，并强令蓄发。道启矢志不从，几次自杀未遂，求死不得。后来那军官见强扭的瓜不甜，无奈把道启放了。道启与庆光两人漫无目的地流离，到达铜仁的时候，终被铜仁太守叶氏所救。“太守呼来泪未干，含啼一一语悲酸”，道启含泪向叶氏哭诉了一路的遭遇。叶太守听后，叹息其悲惨遭遇，就打算出资遣她回莱阳老家。“梦里生还愁故里，依稀记得莱阳是。已做昆明劫后人，托根何必仍桑梓”。道启哭泣着辞谢道：“我父母都已去世了，我沦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面目回老家呢？今生今世，只有青灯古佛为伴，才能忏悔我的罪孽了。”叶太守便向当时的巡抚杨雍建汇报了这事，当时诗人查慎行正在杨雍建府中，知悉此事经过，有感而发，就写了这篇长诗。几经考辨终证不实《中山尼》长诗中宋琬女儿削发为尼的悲惨遭遇，让人唏嘘不已。在现实生活中，宋琬女儿的际遇是否真的如《中山尼》所描述的那样呢？后世文人对此颇为关注，不断有人进行考证。
乾隆年间，莱阳进士周守一对此事考证后，认为《中山尼》写的尼姑，不是宋琬女儿，而是宋琬女儿的侍女。据其考证，当时被贼人掳走的，不是宋琬女儿，而是挺身而出代替她的侍女。
清代著名学者翁方纲对《中山尼》极为关注。早年他曾与朋友谈论此诗，认为此诗与事实是否相合，尚有待考证。宋琬作为一代诗宗，女儿有此悲惨遭遇，让人痛心，是以“以为此诗不必作也”。后来翁方纲到山东做事，就想搞清楚《中山尼》与宋琬的事情，“详考之”，终于弄清楚《中山尼》所述并非事实。为此，翁方纲写了《书查初白<中山尼>诗后》的长诗。据此，翁方纲认为查初白《中山尼》诗写得太草率，“率尔落笔者，为可戒者也”。
翁方纲的考证依据，主要来自宋琬的墓志铭。宋琬去世八年后，也就是在康熙二十年（1681），宋琬好友王熙应宋琬儿子之请，为宋琬撰写了墓志铭。在提及宋琬子女时，王熙说：“女一，适廪膳生王成。”宋琬女婿王成，是宋琬莱阳故友王章的儿子。宋琬的诗文，多次提及这个女婿。宋琬女儿与女婿，在宋琬入蜀前，早已结婚并有孩子，查慎行《中山尼》中“几夜新婚成永诀”与事实不符。墓志铭说，成都陷落之时，宋琬家数十口被困，陷入濒死绝境。幸运的是，后来全都获救返乡，“无一散失者”。《中山尼》所述宋琬女儿流亡云南，与事实有出入。
翁方纲考证《中山尼》后，总觉得虽然拔乱反正了，但意犹未尽。嘉庆十年（1805），翁方纲又邀请好友、著名文学家法式善为自己的考辨长诗作和诗。“中山自有尼，断非宋家女。宋女自有夫，悔翁殊鲁莽”，法式善在和诗中批评了查初白的草率，对翁方纲（号覃溪）严谨认真的考证颇为赞叹：“卓哉覃溪老，存亡一一剖”。“奈何宋玉称，奈何莱阳举”，在和诗末尾，法式善再次对查初白的草率诗作提出了抗议。
尽管，根据翁方纲的考证，否定了《中山尼》的女主角是宋琬女儿，应是诗人未及深究，率性而为。不过《中山尼》这首长诗，写尽战乱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借着宋琬的名人效应，在清初的文坛引起广泛关注，这应该也是诗人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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