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的张阳村 白全安

延安日报 2018-05-19 10:47 大字

天空泛白的时候,我在张阳村起床了。

昨夜一场春雨的洗礼,使这个远近闻名的文化村更加雾气沉沉,朦朦胧胧,但依然可辨村子状貌。远望,新村一排排房屋整齐排列、错落有致,旧村顺着村口的斜坡向下排列,同时又以涝池为中心向四周延伸。近看,村中湿漉漉的水泥巷道,四通八达。村边各种各样的野花悬浮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或密密麻麻一片,或孤芳自赏。村口早有晨起的农人,三三两两扛着农具,随着几声咳嗽,身影消失在了浓雾中。

村口公路旁有棵槐树,笔直高耸,绿叶未满,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在树干之间来回跳跃,开始早朝。仰望之间,我捡起了一块石子奋力抛出,只听“突”的一声众鸟飞尽,但顷刻之间又聚了回来,叫得更加热闹了……

槐树对面有座破旧祠院,祠院大门只留一扇,立于一旁;一对斑驳的石鼓如忠诚的卫士,立于左右。祠堂坐落在院子之北,祠门上方依稀可见镌刻字迹,中为“轩帝师”,右为“坤生”,左为“广元”。据村人叙述,以及古建盈老人提供的光绪年间村中贡生古丽中编撰的家谱记载,此为“圣母祠”,始建于元二十五年,越明及清,曾几故几新,至解放后,一直香火不断。文革爆发后,一场空前的“破四旧”运动将举国上下的寺庙、祠堂等文物古迹全部毁坏,佛教活动从此终止。张阳村的“圣母祠”更不会例外。那时无知的村人挥起愤怒的镢头将佛像砸碎,推入沟底。好在这里建筑尚存,后又变迁,祠堂成了学校,至上世纪末村中新校建起之后,这里便被遗弃了。

与祠门对峙,祠院之南是一旧戏台,家谱中没有记载,但从破败之形判断,亦有百年历史。戏台顶长满了苔藓,台檐台柱漆皮脱落,台内棍棒杂列,柴草堆满。听村人说,文革之前村中常有家戏,且为蒲剧,会唱之人不计其数,然至今再无此类活动。

村口处有一功德碑,很是醒目。碑乃古国旗之后世子孙所立,碑名为《古国旗先生功德颂》。从碑文中得知,古国旗先生一生虽居乡野,然怀青云之志,兴学执教,传播文明,惠及百家;兴办林厂,梨果飘香,村人共享。一个常怀爱民之心的人,人民会永远铭记他,古国旗先生无愧于此碑!

功德碑立于村口,成为新村与旧村进村的分界点,形成了三岔路口。张阳村的文化重心在旧村,旧村的文化中心在涝池,在大槐树底下,这是多少年来形成的乡村习俗。涝池虽已失去了往日的功能,最多只是一个蓄水池而已,但在乡人们心中始终有一种情怀,不仅是怀旧的情怀,更是一种风水的需求。乡人们认为,涝池就像人的肚脐眼,具有聚水纳气、调节阴阳的作用,更何况对于生活在黄土高原的人们来说涝池就是高原人村中的湖。为保护这一资源,张扬村的涝池底部水泥代替了淤泥,池边被城墙式的围栏围了起来,成为了村中一道永远不能失去的风景。

在陕北黄土高原上,凡有涝池的地方一般必有槐树。张阳村的槐树亦有百年,高耸入云,过去也曾是人们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海天阔地聊天的最佳场所。

涝池之南硷畔上有座富丽堂皇、精巧玲珑的房屋,是村里的“阅览室”,据村民讲原为“观音堂”。《重修阅览室叙言》记载:观音堂始建于清末光绪中叶,位居中心,贯穿南北交通枢纽,为村人云集之地,开会、聚乐等各种活动,不至一端,早出晚归,络绎不绝。时至1957年,一场大雨,将观音堂冲入沟中,毁于一旦。村人在伤心之时,不遗余力,捐款捐物,重建而起。历时46年之后,观音堂地基倾斜,木柱破裂,顶棚漏水,然此际恰逢盛世,在政府和干部村民慷慨支持下,维修此堂,并更名为“阅览室”,从此成为了村里人们学习交流畅谈之场所。

张阳村不仅有祠有堂,还有庙。庙在古时有严格的等级限制,帝王供奉祖宗的地方叫“祖庙”,凡有官爵的人,也可按制建庙,叫“家庙”。汉以后庙演化为祭鬼神的场所,常用来敕封、追谥文人武士,如文庙、武庙,但祖庙、家庙供奉、祭祀等习俗也传承下来,演变为庶人宜祭祖宗,宜修家庙。

张阳村有关帝庙,亦有家庙。

关帝庙孤立于村外东南角荒野石台之上,由土墙、两扇门、两户窗组成,远看棱角分明,如睁着两只大眼的关帝头像,威武地守卫着村子的东大门。虽已破旧欲碎,但檐内雕刻花纹可见,依然诉说着昔日的风情。

关帝,正义的化身,在儒释道三教中皆有着崇高的地位,在民间人人敬仰。张阳村的关帝庙建于何时,我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据村民讲:“之所以在那里建庙,是为了镇压邪恶,保卫一村百姓平安。听老辈人说,过去村里经常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和野生动物伤害人的事情,但自从关帝庙建起之后,便很少发生了。”

家庙是古家家庙,位于村子东边民居当中,距离关帝庙不远。虽满院荆棘丛生,但不能抵挡我一探究竟的欲望。只见庙顶片瓦流失,檐下斑斑驳驳,但雕刻花纹依能辨认。门前堆满了农具旧门窗,挡住了书写在墙上的书画,只见一斑,不窥全貌。

要说家庙,先说家谱。在本乡人中皆有传言:“一上张阳坡,秀才比驴多。”这里秀才意为有才华之人。但纵观家谱,古家有三门,不管哪一门,仅清朝时期的贡生、庠生、廪生、增生、监生等各类人士竟有几十人之多。其中较有名气的当为古家后世子孙古邦彦,二十八岁考拔贡,曾任宜川区区长,后任狼神山高校教员。但最有名气的还属编撰家谱的古丽中,其自幼好学,聪明过人,十一岁四书五经皆成诵。十六岁入泮,勤奋刻苦,博闻强记,观前行能知后行,作文有熟练清醒之神,诗赋更精而有力,同时甚通地理,明白阴阳,善看八字,一切杂言随问随答,无有不知之事。虽一生仅为贡生,但延安所管之地有举人拔贡不及。家谱中记载,仅古丽中一人之诗就有几十首。除诗之外,还撰写了不少碑文、手稿,如《恭颂宜川县知县樊老夫子德政》《避难碑序》等,这些碑记详细记载了石阁山及周边发生的匪事,由碑更可知古丽中是一个亲民爱民受人敬仰的人,在拒匪当中,无畏无惧,舍身置外,保境安民,功不可没,真正践行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古训。

张阳村古家家谱,撰写于光绪年间。其中记载:据祖坟碑碣和父老遗言,古家发源山西洪洞,后遍布陕甘,这在原旧谱中尚有记载,听说失于明末之乱。乾隆十四年始订谱,但渐失前人遗意,至咸丰元年,在高山(今石阁山)千佛洞逃难时遭回贼烬毁,至同治十年幸存一本,但已是百年之后,残缺不全,很难辨认了,于是遵父老遗训重修家谱。

对于家庙,家谱中族人古书曾有详细记载:先祖曾言世人每好作浮屠,然不如吾祖吾神,能永远保佑也,吾等岂能不敬其亲而敬他人呢?于是雍正初年欲修家庙,但因吾父户小人贫,力有不给。至乾隆十三四年间,叔伯兄弟同心协力而落成,安先祖之位,以示后人,于六年后作记于壁右,以告慰先祖之愿。

由此可见,古人无论是修谱还是建家庙都十分艰难,但从不肯停息,其意在教育后人,永不忘祖,忠厚传家,忠孝做人。

纵观旧村,完全是传统与现代的结合,古朴的窑洞,肃穆的大门,灰白相间的院墙,黑色的琉璃瓦,新建的凉亭……无不蕴含着浓浓的韵味。

在我离开之际,太阳终于从东边连绵的山峰间挤了出来,将金光洒满了大地,驱散了弥漫在山峦上空的层层云雾,使张阳村瞬间变得更为靓丽、丰韵,一幅富有诗意的画卷展现在了眼前:几缕淡蓝色的炊烟从新村和旧村的屋顶袅袅升起,一位晨起的老人静静地坐在树下沉思着,一位早起归来的农妇挎着篮子从晨光中走来,一辆“突突”的三轮车精神十足地向村外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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