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长美丽乡村的道德建设说起
在延长的几天采风活动中，看了八个美丽乡村建设的示范点，同行的作家都惊叹于这些拨地而起的新农村建设。整齐划一的设计，洁白的墙壁，宽敞的大门。醉心在新农村看到的那一张张笑脸，乡亲们都在忙碌着，遇到同行的问这问那，他们就会停下手中的活，一遍遍地回答着，脸上洋溢着朴素而温暖的笑容。
然而，我却发现了另外一个细节，在一个叫吴旗的小村子里，我看到村子的广场上有一个报栏，最上面是道德评议几个大字，下面是一个个十星级文明户、科技致富人、孝老爱幼户、身边好人的名单。旁边还有吴旗村的村规民约。最下面落款是吴旗村道德评议委员会。猛一下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很好奇，便对这个事情问了许多。村民们热情地告诉我说，吴旗村由村民推荐了七名德高望重的人组成道德评议委员会，协助村委会对法律法规管不到、村规民约不易约束的各种村民行为进行不定期评议。然后召开村民大会公布其评选出来的优秀人、优秀事，旨在通过表彰先进，弘扬正气；批评错误，抵制歪风；在村内营造团结和谐，讲正气、树新风的良好氛围，形成健康向上的村风民风，保持稳定的社会秩序。
我又问，那评议委员会评出来这几个人你们服吗？村民们异口同声地说：“服哩，人家就是做的好么，就应该是榜样么。”一个三十多岁抱孩子的妇女这时还唠唠叨叨地给我讲起了一个孝敬老人媳妇的故事，说她家里有一个瘫痪老人，多年了，男人在外打工，她一直在村里伺候着。这么多年，不喊冤，
不喊累，这是其他人根本做不到的。这样的人不被评为模范，那谁是哩？她反问道。
采风归来，我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事，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张载。张载是北宋唯物主义哲学家，曾在现今的宜川云岩镇任过县令。他任云岩县令期间，“在兴教育、变风俗、关心民瘼以及断狱案诸多方面，颇有政声”。《宋史》这样评论：（其）政事大抵以敦本善俗为先。也就是说，在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中，他把传播自己的政治伦理观念，教化民众，让百姓“明礼教、敦风俗”当成首要任务。而据我后来观察，正是他的“敦本善俗”，多少年来，却直接影响了宜川以及附近的地区民众生活习俗、衣食住行、家庭伦理等观念的变化。延长县邻近云岩镇，应该说肯定受了张载的影响。
我举一个例子吧，迄今为止，在云岩的周边地区，老人去世了，都要举行葬礼，葬礼俗称“夫子礼”，据说这种礼仪正是张载为贯穿自己的忠孝仁悌观念而创设的。这种葬礼仪程极为繁琐，处处彰显着传统儒家文化精神，表明着儒家的价值趋向。葬礼中要举行多次仪式，这些仪式都是由四名穿长袍戴礼帽的礼生主持，长子带领的孝子们及前来
参加葬礼的诸祭客在他们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每一项祭奠活动。特别有意思的是其中有一项仪式叫“下话”，对于孝子来说，无论去世的是父亲或是母亲，都要给母亲的娘家人“下话”。当此仪式举行之时，设桌具酒食，娘家所有的来客都坐在桌前，孝子及儿媳一一跪在当院，先由孝子叙说老人重病期间看病及去世的经过，接着由娘家人当着众人的面挨个数说每个儿子及儿媳对老人是否孝顺，对其人品及所作所为当众做出一个公允的评价。
“下话”的场面是现代的城市人所不能想象的，它是完全公开的，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旁听，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公开道德评价对于孝子及众儿媳妇来说甚至有几份是残忍的，但就是这样的事情却实实在在在宜川县以及周边地区延续了近千年。这种“下话”绝不是走过程，就我经过的几次葬礼来说，都是实实在在的。一般说，这个时段孝子及儿媳妇就只有一声不吭低头听忍娘家人对自己评价的份儿。
这个场景，我曾写到《贵人相助》这个中篇小说中。小说中的乡党委书记折方宇最后终于升成了管农业的副县长，表面看是一
些“贵人”在帮忙，其实我想说的在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他，深受传统文化影响，浸濡得很深，所以每到关键时刻总是这些东西在起作用，他守住了底线，取得了成功。
我年少时出外求学，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总存有一份叛逆心理，对这块土地上根深缔固的传统文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求学后一直在家乡工作，历经这么多年，城市农村出来进去几遭，书读了不少，视野也开阔了许多，但思想却越来越“保守”了，愈发觉得儒家文化的价值所在，愈发能感觉到中华传统文化之强大生命力。自我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我们村几百口子人从经历集体化到包产到户，从贫困到富裕，从男到女，从老到少，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因触犯刑律而被判刑的，甚至没有一个家庭离婚的。村民间偶有小磕碰，但很快就和解了，大家和睦相处，人情味浓郁。由此也可见传统道德意识的深入人心。
三中全会以来，经济飞速发展，而道德却日渐沦丧。许许多多的人为了钱而不顾其它，三鹿奶粉、地沟油、过期肉……在城市被污染的同时，农村这块最为纯朴的土地也被污染着，赌博、邪教、卖淫等恶习处处可
见，没有人再提道德二字，钱的多少成了人们衡量一切的标准，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流中了。岂不知，正是传统文化中的仁义礼智信这些精华构成了我们中华民族的基石，使我们在贫穷中不气馁，在富裕时不张狂。如果缺少了这个东西，那么中华民族也就不称其为中华民族，或者至少说，是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民族。
为官一任，富民一方，这话没有错，但衡量一个领导的作为不仅要看经济建设，更要看他的“敦本善俗”呢？这样说来，新农村建设的核心不仅仅在于建设怎样美丽的村庄，更在于道德建设，在于心灵建设，在于使人们如何辩别真善美，是与非，在于如何在人们的心里筑起一道道德底线来，这应该才是根本。
和一张张纯朴的笑脸告别，走出吴旗村，看见掩映在树林里的村庄，我想起了当初念书时念到的《桃花源记》，记得有这么几句，“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能够自乐的不仅仅是温饱，是有钱，而是来自于心灵的快乐。
中国梦，不只是经济梦，更是一种文化价值的传播与振兴。非常难能可贵的是今天，延长县的领导层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在美丽乡村建设中独创了道德评议这项内容，并使其落到了实处，在我看来，这件事说小了，是一个县的道德建设的一次尝试，说大了，也是我们大中国的乡村文明秩序重建的一次有益的探索，怎样承继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并将其发扬广大之，这在今天是非常具有现实意义的。
延长县给我们开了个好头。
■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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