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我在成都给副省长当通讯员

成都商报 2015-01-03 21:47 大字

漆克俊觉得自己的一生十分辛苦:他做过放牛娃,学过泥水匠,还在鞋匠铺、纸火铺当过学徒,拉过架子车……后来,他成了一名汽车驾驶员。

这便是漆克俊人生故事中的励志成分了。因他属贫下中农,家庭成分好,他得以进入当时的西康省政府工作,先是当花工,又去做电话接线员、通讯员,后来更是被四川省副省长康乃尔看中,他便成为了副省长的通讯员。这份工作,他干了四年。

漆克俊,1934年6月2日出生于乐山市井研县。1955年,他成了当时的四川省副省长康乃尔的通讯员。四年后,漆克俊拿到驾照,随后进入成都中医药大学当驾驶员。

漆克俊先后在成都生物制品研究所、四川省汽车运输成都公司工作。开过华沙小汽车和大货车,并曾被成都市公安局授予“安全驾驶员”的称号。他于1988年11月退休,现居成都。

10岁那年,我进了鞋匠铺

我的童年,起初是金色的。在乐山市井研县大佛乡,我家里开着一个土布加工作坊,尽管房子是租别人的,但作坊里还是有两台织布机,请了两个工人,生活富足。家里三个男孩子,我是老大。别人总说,这三个“儿娃子”将来要当官,一个当师长,一个当旅长,一个当团长。

不过到了1940年,我爸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这个家就无人支撑了,很快破败。我被妈妈交给二姑妈代养。在二姑妈家,六岁的我每天牵牛、放牛、割牛草,衣裳破烂,没有鞋子穿。这样也不是办法,我就被送到县城学鞋匠。

那是1944年,我才10岁。说是学鞋匠,哪里是学手艺,实际就是做苦力。每天一早,我就要开铺门扫地,然后挑水,煮一天三餐的饭,到了晚上还要给师娘倒马桶。马桶两三天倒一次,我几乎抬不动。

在鞋匠铺,我成了全职保姆,什么事都要我干。师娘生完娃娃后奶肿,十分胀痛,便让我跪在地上,用嘴帮师娘把奶吸通。那人奶又腥又臭,我恶心得想吐。

学泥水匠,却抬不动石头

后来,我舅舅王伯华来了,他要带我去五通桥工作。从家里出发,我们足足走了60公里路,从天亮走到电灯亮,才走到了舅舅在五通桥打工的茶铺。我的脚都走肿了,想哭不敢哭,因为妈妈说了,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扔到岷江去喂鱼。

舅舅打工的茶铺,叫“蜀江茶馆”,就是江边的吊脚楼。舅舅是头等茶倌,他嘴巴乖,就只负责给客人沏茶,从茶钱里抽提成,工作又干净又轻松。打扫桌子就是二等茶倌的事了。在茶馆里,二等茶倌靠卖瓜子、花生挣钱。烧开水则是三等茶倌的事。三等茶倌的工作,就是挑水、烧开水,靠卖洗脸水、洗脚水挣钱。

可是茶馆里并不缺人。舅舅便介绍我去学泥水匠。但是我个子小,抬石头抬不动,只能做点杂工。这便连累了师傅———当时去做工,工钱按人头给,不管能不能干活,都要给一样的工资。我跟这师傅去学徒,我也要拿和师傅一样的工资,却什么也干不了。久而久之,别人就不愿意请我们去干活了。

初一十五,能吃上八两肉

泥水匠学不下去,舅舅又介绍我去纸火铺当学徒。纸火铺就是卖死人烧的纸钱,当时生意做得很大,铺面有两间,铺子里有十多个人,光是学徒就有四五个。

我的工作,还是扫地、煮饭,给客人倒茶、拿水烟。我当时12岁,人还没有灶台高,只能站在凳子上,用木瓢一瓢一瓢地给大蒸笼里加水。店里人多,一餐要吃十多斤米,蒸笼也非常大,饭蒸好了,我必须找年纪长一些的师兄帮忙抬。

纸火铺里的生活不错,有白米饭吃,还有四五个菜。平时是厚皮菜、萝卜这些蔬菜,每月逢初一、十五,还会多半斤肉,这是大牙祭。那时我们吃肉,也不会做回锅肉,就是将一块肉煮好切片,然后用筷子夹着在锅里烫一下再吃。有点类似于火锅,还有蘸水。

每月初八、二十四,还有小牙祭。小牙祭每人都有四两肉吃,那时十六两为一斤,所以这小牙祭就是大牙祭的一半。

到了过年,还有新衣服穿。全身都是新的:新衣、新裤、新帽、新袜、新鞋。大年三十还要发压岁钱。我拿了压岁钱,就走回家去看我妈。路上要整整走一天,饿了就买个“帽儿头”吃。一个帽儿头就是一大碗盛得堆尖尖的白米饭。

拉架子车,喝路边水解渴

1949年以后,我从县城回到家乡。我家里分到了田地,但是遇到天灾,地里不出粮食,我只好去乡政府开证明:准许贫农漆克俊外出打工。

1951年,我开始在五通桥、峨边、峨眉附近闯荡,帮人拉架子车。拉架子车,一里路就是一百元的工钱。100元听起来很多,但在当时,一斤大米就要700元。

我住在旅店里,一天的费用就是3100元,五百元是床钱,一千三百元一顿饭。米饭随便吃,菜一般是四季豆和豆芽。

在外面拉车,我随身要带一包大蒜。口渴了,就去喝路边稻田里的水,然后再嚼几口大蒜,算是消毒。

那时我还不到20岁。很多比我大的年轻人都吃不了这个苦,有次我就看见一个同行,把架子车一丢,在河边哭。不少干不下去的人,就把被子卖掉,返回家乡去了。当时一床被子还挺值钱,哪怕是旧的也能卖个两三万。

我成了副省长的通讯员

1953年,我来到雅安做临时工。那时雅安是西康省的省会,我听说省政府需要花工,我就去应聘了。我拿出乡政府给我开的证明,对方发现我属于贫下中农,又做过童工,是在旧社会被压迫的对象,这样,我便应聘成功了。

在省政府,我白天学花工,晚上去上扫盲班。每天晚上上三节课,纸笔和教材都是免费的。当时学了什么记不清楚,我只记得我当时的同学有刘文辉的副官,还有李劼人的警卫员。

那段时间,对我而言真是“生活稳定,安居乐业”———吃饭有食堂,每个月还有30元的工资。当时省政府里缺人,我也被调过来调过去,做完花工,又被调去做清洁工,后来又被借调到省公安厅守总机,当电话员。领导们看我干净、听话,又让我做通讯员,给首长们打扫办公室、倒开水。

1955年,西康省并入四川省。我便来到成都,开始给当时的四川省副省长康乃尔当通讯员。

当时的通讯员,更像是生活秘书。康乃尔副省长的家在陕西街26号,是一栋两层楼的木头房子,我和秘书、保姆住在一楼,首长一家就住在二楼。

秘书主要是帮首长处理文字工作,保姆则要带孩子,我的工作,就是负责一些杂务———打扫卫生,整理床铺,拿报纸等。

拿到驾照,我转做驾驶员

回想起来,当时条件真是艰苦。康乃尔副省长所住的木楼,已经很古老了,不通水管,没有下水道,也没有卫生间。首长要洗澡,我就要在楼下烧水,然后把开水送上去。楼梯又陡,我必须十分小心。首长洗完了澡,我再把水挑下楼去,倒掉。

当时的首长们,都是住这样的房子,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康乃尔又是知识分子出身,淡泊名利,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不过,有时他还是要带上我,开车去西御街接待外宾的宾馆,去“蹭”个澡。

我管生活,但我不用给首长做饭,因为首长家里从不开伙,首长也几乎没什么应酬,一直都是在食堂买饭回来吃。首长一个月的工资是260元。每个月,首长都会给我50元钱,这个钱就是用来去食堂买饭的,花了多少钱都要记账。

对于首长,我其实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他一心只在工作上,对生活不太在意,对我也没特殊照顾。我给首长当了四年通讯员,已经是25岁了,老大不小了。首长也觉得就这样把我“耽误”下去不合适,便找来人事处长、办公室主任,问我想干什么。我便说想开汽车。首长便让我去学开车了。拿到了驾照,我就被分配到成都中医药大学当驾驶员。

开大货车,每月能挣高工资

1962年,我已结婚。那时的中医大学车少人多,我便被调到卫生部直属的成都生物制品研究所,给党委书记开小汽车。那时我分到的车子,是从波兰进口的华沙牌小轿车,非常漂亮。

那时的生物研究所,在中和镇。我就有个难题了。这里只有研究所,没有工厂,也很少人烟,我妻子在这里找不到工作。后来,我便请领导帮我换个工作。1965年,我就被调到了成都市运输公司,开大货车,我们一家也搬到了梁家巷,妻子也找到了工作。

开大货车,我的收入也增加了不少。我开小汽车,只有工资可拿,没有其他收入。但是开大货车,除了拿工资,出差还有额外的补贴。当时有驾照的工人非常少,司机不好找,所以补助也高。目的地是20公里以外,每天就有8毛钱的补贴,如果要搭上人,补贴就涨到1块。当时我一个月工资有60多元,加上补贴,有时一个月就能拿到快一百元了。这在当时绝对是高工资了。

成都商报记者 王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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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手记

第一次见到这位漆大爷,是在传媒大厦一楼的大厅。他回忆着自己的故事,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有什么好哭的呢?漆大爷总结说,他有三个错误,一个失败:生错了时代、生错了地方、生错了家庭,婚姻又失败了。

漆大爷很喜欢这样总结他的一生。除此之外,他还有“三个正确对待”、“四个感恩”、“五个好”。

后来在采访中,漆大爷也一直提醒我,这些一定要写。

我不能理解漆大爷的苦。在我读过的故事中,漆大爷真不算苦。他的故事,让我感兴趣的部分,主要是他曾经做过的好几种职业。于是,在采访中,漆大爷说着他的苦和感恩,我总要打断他,盘问那些职业的细节。

漆大爷于我,只是我众多采访对象中的一个。而且,命运比他更坎坷的也不少。但对漆大爷来说,这次采访是在讲述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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