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归 □陈文秀
宁国江南第一湾陈昂摄我回来了。
这次回来,与往日不同。我把自己的衣物、书籍和一些心爱的物品全都装在车里,开车独行六个小时,回到了蚌埠。
在拿完最后一样东西,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心里默默地跟上海作别。车子启动,将渐行渐远,远离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远到千里之外。曾经的泪水与汗水,伤痛与快乐,都成了过往。曾经的黄浦江、蕰藻浜、码头、货场……还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将成为老照片,在逐渐老化的脑海里,慢慢变黄。
当年来的时候,我梳一根长长的辫子,穿一件黑底黄花的花褂子,靠着一辆手扶拖拉机,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探头探脑地生存下来。这一来就是二十多年!如今,黑发染上了白霜,脸上增添了皱纹,身材变得臃肿,小陈变成了老陈。
今天,我要走了,可是,上海不会知道。以后的日子,我来与不来,上海也不会知道。
心里难免独自忧伤。
一路酸楚,一路惆怅,车子驶入蚌埠界的时候,那种忧伤慢慢走远,有了一些兴奋与欢欣,甚至心潮澎湃。想哭,直想对着大地、对着淮河大声呼喊:蚌埠,我回来了!然后又暗暗自嘲,你回来了又能怎样?归来时的兴奋,故乡当然也不会知道。而我的行程,最终是注定要结束那过客的身份,从上海返回故乡的。无论大都市多么繁华,留不住我。
我的回归,是因为我眷恋故乡,眷恋故乡的青山、田园,眷恋故乡的乡音、乡情,眷恋故乡熟悉的人间烟火,还有那我所在乎的、也在乎我的人。
荣归故里,谈不上。告老还乡,也算不上。用孩子们的话说,累了这么多年,您可以放手了,过您自己想要的生活去吧。我真的想要回来,我想要清静,想要与世无争,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记得我一个好姐妹曾经调侃过,与世无争,就是争不过人家。虽是笑谈,但也不无道理。于我来说,就算是争不过人家吧。为孩子,为亲人,背负着一身责任,争了几十年。放手了,得感谢我的孩子们。我养育了你们,你们也成全了我。如果不是你们善解人意,如果不是你们坚强独立,我又何来幸福、心安?
我把居所临时安置在淮河边一个偏远的城郊小区。远离城区的车马喧嚣,也远离乡村的荒凉凄清,每天凭窗眺望淮河、涂山,视野辽阔,心旷神怡,我喜欢这里,这里是我的世外桃源。
归来,找回了曾经的自己,每个平常的日子里都有轻松、喜悦。
置办好家里生活必需品,然后又在朋友的帮助下找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做我的老本行,当管理。尽管我算是一个不靠工资也能吃上饭的人了,但是劳碌惯了的人,太闲了会出毛病。
一个月的蜕变,昔日的“陈总”变成了陈姐。
空闲的时间,我喜欢闲逛,逛淮河大坝,逛田间小路,逛农贸市场,也逛庄稼地。回到乡间,吸吮在大城市缺少的氧气,犹如快要搁浅的鱼儿重新回到了水里。
原来自由是这么快乐,原来快乐是这么简单。
走乡间小路,随处可以掐到野花、野草。逛农贸市场,到处都是熟悉的瓜果蔬菜。我花了几十块钱,买了几十斤鲜嫩的豆角,又买了几十斤嫩葫芦,新鲜又便宜。回到家,先腌制了一罐酸豆角,剩下的焯水,再把葫芦切片,装进蛇皮袋,带到我上班的河岸,摆在水泥板上暴晒。豆角干、葫芦干,一天即成,天然无公害的绿色食品,装进塑料袋,竟有一种满载而归的喜悦。
我把腌豆角、晒葫芦干的过程拍下来,发到了朋友圈,赚得了好友们的赞叹与羡慕,特别是上海的亲朋好友。于是,满足了自己的存在感,满心欢喜。
把欢喜点定得这么低,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退化。我收起了翅膀,只想给自己寻找一个安乐窝,我的志向已不在远方。从以前的风风火火、豪情满怀,庸俗到瓜果蔬菜花花草草就能让我手舞足蹈。我也曾问自己,这是卑微吗?
从外表看,这种生活状态,像极了孤守故土的空巢老人。
但是,我的内心又觉得似乎不是这样。有好友相伴,有文字作陪,有戏曲共吟,有美酒同醉,归途有知音,生活不会空,心不会空。
故乡,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地方,是一个可以慢悠悠地疗伤的地方。经过凡俗生活的养润,曾经的伤与痛,苦与累,负累于心的牵挂,难以释怀的惆怅,都会在庸常的日子里慢慢淡忘。
我想,我还会回去看一看上海。那里有我二十多年的足迹,那里还有如我当年一般艰难打拼的孩子们。再去的时候,以一个游客的身份,潇洒走一回。靠近那熟悉的地界时,不再有时过境迁、人走茶凉的哀叹,不再为曾经的付出而伤感,不再觉得丢失了什么,也不再觉得上海欠了我什么。
我想,完成了这些内心历练的过程的时候,我再去上海。
孩子说,再这样生活一段时间,陈姐就会变成陈姨了。
我说,做陈姨有什么不好?我都准备好做陈奶了呢。
从生到死,从来路到归途,从无到有,从有再回归到无,每个人都得从这条路上经过。
他乡故乡,时光一样流淌。恍然间,又到了寒凉的季节。远方的亲人和朋友,此时我在想念你们,别忘了身上添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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