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砍草为薪的记忆 ● 王延林

今日宣州 2020-08-26 21:28 大字

这个世界上总是鲜有两全其美的事。

据家谱记载,早在150多年前,我的祖辈肩挑手提、拖儿带女历尽艰辛从湖北的天门县辗转来到江南,在南漪湖(又名南湖)的岸边挖土造墙、覆草为顶,算是把家安下了。他们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心里一定是一片茫然,估计他们是在某个冬季到达这里的,因为那个时候正是南漪湖的枯水季节,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沙滩迷惑了他们的双眼,使得他们毫不犹豫的把房子建在离沙滩不足三百米的地方,这为以后的生活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以那个时候的眼光看,住在南漪湖边的确是有几大好处的。首先是能捕到各种各样的鱼。不知道在远古的什么时代形成的浩瀚的南漪湖是皖南的第一大湖泊,岸线曲折,有“九嘴十三湾、港汊似珠网"之说,盛产以鲤鱼、鳊鱼、青鱼等为主的淡水鱼类,尤其是南湖银鱼、螃蟹以及菱、藕等植物久享盛名。再就是有田种,也就是说有饭吃。紧挨着湖滩的便是成片的水田,这些水田由于长期被湖水浸泡,使得田里的土质稀软、肥沃,既便于耕种,水稻产量又高。再就是风光秀丽,“平湖拍空"、“南湖落雁"为古南湖胜景。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到此游览,多有诗咏,唐白居易、清梅文鼎等都有佳作。抗日战争初期,陈毅将军1939年率部东进,途经南湖时写下了《由宣城泛湖东下》的壮美诗篇。

有此三点,即使是当代人恐怕也难以抵挡得住诱惑的,更别说是清朝的人了。

可惜,事物总有两面性。年年发洪水、十年九不收的残酷现实很快让我的祖辈们一心想过上“半耕半渔"生活的愿望落空,他们站在淹到了门槛的洪水中,对着白茫茫的一片只能摇头叹息,他们开始担忧起下半年的生存问题。

吃饭的问题相对要好解决一些。除了政府有一些救济粮外,南漪湖便是一个“淘宝盆",湖边的村民们便下湖捕鱼摸虾,以维持生计。但更大的问题来了,因为水稻被淹,稻草和田埂上的茅草会腐烂在水里,灶柴的问题就难以解决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村民们开动脑筋,决定到离村庄十几公里外的昆山上去砍柴。说起昆山,也是小有名气的,它是茅山余脉由江苏溧水南境、宣城市郎溪西境绕南漪湖之北入宣州东部而形成的,海拔290余米,虽然不高,但山势险峻,山巅崖陡峰奇。清嘉庆《宁国府志》载:“昆山在县北六十里,高一百丈,势从东北来,绵亘数十里。"北宋农民起义的领袖方腊曾出没于此,传说方腊率众兵在山巅安营扎寨。如今山腰有平坦的营盘地,山头上还有方腊当年调兵遣将的“点将台"以及石床和石椅等遗迹。

湖边的村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到了我这一代,湖水照样咆哮,灶柴依然难觅。我的少年时光里,我就和我的母亲、姐妹们到昆山上砍柴,那一段经历,犹如三九天的凉水,点点滴滴在心头。

过了中秋节的第二天晚上,生产队长就吹着哨子在村子里吆喝着:明天清早去昆山上砍柴了,大家要准备好中午饭,各家砍各家的,先去先分山。当晚在昏暗的油灯下,母亲就开始煮山芋、磨镰刀、搓草绳,准备好挑绳、扁担。

第二天天蒙蒙亮,在母亲的不断催促下,我和姐姐妹妹三人便迷迷糊糊地起床,跌跌撞撞地跟在母亲身后朝着昆山进发,从我们生产队到昆山脚下约有十多华里,全都是羊肠小道。到了村北头,就看到隐隐约约的本村村民的身影,母亲和他们搭着话,我懵懵懂懂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才到了昆山脚下。天已经大亮了,队长早就在那儿等着大伙,他吹了几声哨子后,用沙哑的声音宣布,今年又发了大水,各家各户又没有柴烧了,我找了大队书记,他同意分给我们生产队一片山砍柴,按照家庭人口,从山脚下量起,一个人三尺宽,不能多砍别人的!话音一落,他便甩开大步用脚步量起来,嘴里还不断喊着户主的名字:“王大发家!一丈二!王代宏家!九尺!"……我家分得二丈一尺宽。

母亲随即给我们三个人交待了任务:每个人砍一条扁担那样长的宽度,从山脚下一直砍到山顶。她手把手地教我们握镰刀、捋茅草:先要捋好茅草,胳膊要伸长,手掌要向外尽可能多地抓紧茅草,然后用镰刀砍,一把茅草砍完了,顺手将它摊铺在山坡上,最好是斜靠在山石上,这样能透风,容易晾干,下午往回挑的时候就轻松多了。

按照母亲教的方法,我们就开始砍茅草了。这茅草差不多和我的身体一样高,且长的非常茂密。由于不知道轻重,第一刀下去便用力过猛砍到山石上了,火星四射!不但把锋利的镰刀崩出了一个大豁口,还把右手的虎口震得生疼!一旁的母亲跑过来数落我,一丁点的事都不能做,这下好了,才开始就弄坏了一把刀,幸亏我还多带了几把刀。被母亲数落了一番,我开始小心翼翼地砍茅草,在砍了一会儿后,我悟出了一点窍门:左手捋好茅草后握紧,右手镰刀的刀锋要向上偏,这样就不会碰到山石了,也省力不少。其实,这个活计,不能叫“砍茅草",而应该叫“割茅草"。

我毕竟年少,耐力差了很多。割不到一会,便抬头对山上望望,不望不知道,一望吓一跳:蓝天白云下面怪石嶙峋的山头——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方腊当年调兵遣将的“点将台"、石床和石椅等,远看好像王母娘娘的宫殿矗立在云端之中,离我有十万八千里远!何时能砍到顶啊?再看看我的母亲和姐妹,她们已经砍到半山腰了,我顿时失去了信心,瘫坐在山坡上。

忽然间,听到有潺潺的流水声,我一下来了精神,循着声音走去。原来,在我的右手边不远处就是山谷,一条溪流就是从那里逶迤流淌的。我沿着缓缓的山坡下到谷底,赤脚站在溪流中,清亮亮的水带着丝丝凉意穿过我的双腿欢快地向前流淌,我踩着溪底光滑的鹅卵石一直向前走,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一座高高的峭壁,这溪水就是从那里流淌下来的。此时临近中午,阳光直射,峭壁上喷出的一束水柱犹如一条白练凌空飞舞,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然后又潇洒地落下,溅起的水珠像碎银一般四散开来,很快又汇聚在一起奔向远方。我于是猜想,它们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一路上的沟沟坎坎等着它们越过,它们一定是在寻找自己的归宿吧。

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便听见嘈杂的说话声,原来是村民们都跑下来小憩了。他们手握镰刀,三三两两地从山坡上下到溪流里,有喝水的,有洗澡的,有拿镰刀在溪水里挖鹅卵石的,还有就站在溪水里撒尿的……刚才还清清冽冽的溪水一瞬间就泛起了浑黄的泥沙。村民们喧闹过后,污浊的溪水裹着泥沙呻吟着继续奔向远方……

母亲站在山坡上大声叫我,我只得告别那如同受了伤的小溪,怏怏地爬上山坡继续砍茅草。原来母亲她们砍到山顶后又折回从山脚下开始砍第二茬了。想想我毕竟是个男人,不能偷懒,于是我铆足了劲,低头勾腰用力砍起来。

此时,夕阳已西下,晚霞给层峦叠嶂的大山披上了一层红红的纱幔,微风中摇曳的茅草像是在向我们招手,被砍倒的茅草成排地躺在山坡上亲吻着养育他们的大山,这是它们对大山最后的依恋。

母亲麻利地先帮我捆好了两捆茅草,都是竖着的,挑绳从茅草的底部兜上来打个结,茅草尖的那头用草绳扎成两个把子,像少女的羊角辫一样,这样在行走时既减少了阻力,也便于在换肩时看得见脚下的路。我挑起来试了试,大约只有七、八十斤,感觉还很轻松。母亲对我说,路还长着呢,担子是越挑越重的,挑累了就多歇几下。我挑着茅草,趔趔趄趄地下了山,开始还不觉得累,走不到一里路就想歇歇脚。这时,村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地挑着茅草回家,歇下来就挡住了别人的路,只能咬着牙关向前走。

天完全黑下来了,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离村子还有几里路远,我感到精疲力竭,几乎迈不动腿,肩膀也疼痛难当,后面不断有人催促我,快点!快点!我赶紧找了一条岔路把茅草放下来,让后边的人过去。

看看后边没有了人影,也听不到粗重的喘气声了,我艰难地弓下腰,把犹如千斤重的茅草又挑上肩头,忍着钻心的痛,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一双大手从我的肩膀上接过了我的扁担,是母亲!她已经把四捆茅草挑到家,看我还没有回去返回来接我的。

就这样,连续四天,我们完成了砍茅草的任务,为家里储存了一个冬天的温暖。而我的双肩因破皮溃烂,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得以痊愈,至今肩膀上还留有疤痕。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再也不用到昆山上砍柴了。南漪湖的上下游都建起了节制闸,洪水再也不敢那么肆虐了。每到秋季,门前田埂上的茅草金黄金黄的,它们在秋风吹送下像婀娜的少妇般身姿摇曳,好像召唤村上的人去亲近它们,为村民们奉献光和热。可村上的人都懒得看它们一眼,任其枯萎、倒伏,最后化作绿肥融入了大地、肥沃着田野。村民家的柴灶早就拆了,用我幺婶的话说,煤气都用不完呢,谁还去劳什子砍柴烧?

如今的昆山,依然高大巍峨,方腊的“点将台"以及石床和石椅等遗迹早已掩映在一片绿海之中,没有了村民在山上砍草为薪,山上的草木更加葱茏,溪水也更加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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