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缘深青弋江

大江晚报 2020-12-03 08:22 大字

读懂“青弋” 才能读懂青弋江

青弋江会合琴溪之后,在泾县边界小镇马头与宛如仙境的皖南山区一揖而别,结束峰峦叠翠间的千折百回之旅,进入宣城南陵间的丘陵宽谷地带。

南陵县志曰:“青弋江会石埭、太平、旌、泾诸水,至此河身渐广,春暖水涨,波涛汹涌,故曰江。”

这注定是一条属于春天的河流。

青弋江中段长约四十五公里,其中,最美的河段是奚滩村的桃园滩。尤其在春日,江水出马头古镇后,摆脱狭长山谷制约,身子陡然一宽,显得格外蔚蓝丰盈,大堤绿茵如织,让人想起广袤的塞上草原,西岸松林深邃幽暗,东岸两座娇小玲珑的山体宛如两块碧玉镶嵌在江边,美得令人心悸。

青弋江中段最重要的古镇则毫无疑问是桃园滩下游的弋江镇,它曾有一个潇洒至极的名字,叫做“青弋”。

只有读懂“青弋”,才能读懂这段青弋江。

“青弋”最早出现在《晋书·钟雅传》,“钱凤作逆,(钟雅)加广武将军,率众屯青弋。时广德县人周玘为凤起兵攻雅,雅退据泾县,收合士庶,讨玘,斩之。”

钟雅是宣城内史,也就是宣城郡太守,王墩、钱凤造反时,他屯兵一个叫“青弋”的地方,遭到王墩、钱凤同党广德人周玘的进攻,退向泾县,等到叛军主力在南京溃败,钟雅发动反攻,取得一场无关痛痒的胜利。由此推断“青弋”就是宣城古县的县治,即现在的弋江镇。

而青弋江(水)作为河流名称出现是在唐宋之时,时间上要迟很多。唐宋之前青弋江叫什么,缺少文字记载,以至于后人根据典籍上只言片语推测青弋江古称为“清水”“泠水”。实际上这是张冠李戴,清水、泠水指的是水阳江,而不是青弋江。

直到一次重大的考古发现,青弋江真正的古称才从历史的深处浮出水面。

1957年安徽寿县出土了《鄂君启节》,这是楚怀王发给儿子熊启(鄂君)商队的免税证件,青铜材质,状如竹节。启节铭文中有“庚松昜,内浍江,庚爰陵”一段文字。“松易”是现在的枞阳,“爰陵”即宛陵,也就是现在的宣城市,熊启的商队从枞阳走水路能直达宣州市,这个“浍江”自然指的就是青弋江。学者们对“浍”进一步考证,认为这个“浍”字应作“泸”字解更为合理。

“泸”通“庐”,原来,青弋江最早叫做庐江!

这真是一个令人脑洞大开的结论。

问题出在公元前121年,汉武帝刘彻作了一次很大的区划调整,撤消了江南的庐江郡,然后又在长江北岸重新组建庐江郡。

问题是新的庐江郡境内没有一条叫庐江的河流,以至于现在初到庐江县的朋友爱问一个问题,你们的庐江的江在哪里?很多庐江人民不了解这段历史,只能两眼发直地看着对方。

另一方面,生活在青弋江流域的人们同样遇到尴尬的问题,明明已不是庐江郡人,还要称身边这条江为“庐江”。这个不影响大家吃饭喝酒过日子,但肯定影响大家对庐江这个名称的热情。渐渐地,这条河流有了新的名称:青弋江。

弋江古镇 芜湖地区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古镇

现在南陵人常把“弋江是一条以河流命名的古镇”挂在嘴上,话极富诗意,但并不正确,恰恰相反,弋江是一条以古镇命名的河流。

弋江古镇是芜湖地区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古镇,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比芜湖都早。

汉朝时皖南山区生活着大量被称为“椎髻鸟语”之民的山越人,他们是古越人的后代。公元前109年汉武帝为堵死他们顺水而下的通道,分设古宛陵县和古宣城县,以古宛陵县(今宣城)控制水阳江水道,以古宣城县控制青弋江水道。古宣城县和现在宣城县并不是一回事,辖地大致包括青弋江中游两岸大片土地。

古宣城是人口小县,编户不到一万。当时青弋江中游地貌与今日迥乎不同,到处是沼泽湿地和茂密的原始森林,大量山越人啸居湿地、森林的深处,不在政府编户之内,不奉行汉帝国法令。他们断发纹身,将短簇簇的头发挽在头顶,如锥指天,语言与汉语差别很大,听起来恰如鸟鸣。

他们采用古老的火耕水耨技术种植水稻,放火烧去田里的野草与蓬蒿,然后布谷下种,待禾苗长出七八寸时,除去伴生的杂草,再将水灌入田中淹没闷死杂草,使之腐烂成为肥料,以助稻秧生长,这种种植方式产量低且不稳定,很多时候要靠大自然吃饭,用瓜果和螺蛳蛤蜊填饱肚子,以渔猎和采集为生,好在除了茂密的森林便是清澈的河流,生活艰难,但温饱无虞。

山越人悍不畏死,风俗不同于汉人,对于生活态度严谨的汉人来说,山越人的两性生活也过于活泼。由于生活习性不同,山越人和汉人经常发生冲突。

东汉末年,一代名将抗徐就任古宣城县县令,“悉移深林远薮椎髻鸟语之人,置于县下,由是境内无复盗贼”,将山越人强行迁徏出来,和汉民遵守相同的法律,既解决老大难的治安问题,又增加了古宣城户口数和赋税,套用现在的话,实现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青弋江中游地区发展正是从这里慢慢开始。

史书上只笼统地说抗徐是丹阳郡人,没有指出具体哪个县,但又说“乡邦称其胆智,初试守宣城长”,抗徐很可能就是生活在青弋江江畔的土著,因为胆智过人,又熟悉本地情况,被任命为古宣城县县长。

抗徐之后是动荡不安的三国,蒋钦来到青弋江中游屯田,周瑜、黄盖、丁奉、徐盛等一大批其他名将也相继来到周边地区,他们干着和抗徐同样的事,软硬兼施,逼迫山越人走出深山湿地。成千上万的山越人成为东吴士卒,他们是最勇敢的战士,而更多山越人成为农民,和不断南下的北方人一道兴修水利,垦荒屯田,拉开江南开发的帷幕。他们尝试将北方的牛耕技术用在水稻种植上,但南方水田土壤粘重,面积小,效果不太好。没关系,他们有的是耐心,将用二百多年时间去慢慢打磨。

这是一次强制性的族群融合,有时候做得很血腥。在东吴将领中,做的最好的就是黄盖,史书上说他“诛讨魁帅,附从者赦之”,又说他“抑强扶弱,山越怀附”,黄盖先后在九个县当县长,都非常好地解决了山越问题,受到士卒、百姓的普遍爱戴,其中当然包括山越人。南陵人懂得感恩,对黄盖的感情代代相传,在许镇漳河之畔给了他一块墓碑。黄盖以更小的代价推动历史的发展,当得起一块墓碑。

山越人和汉人融合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大致到了唐朝,山越人彻底融入汉族之中,由此催生出吴侬软语和吴文化。

唐代 青弋江迎来了发展的春天

青弋江随时间流到唐朝开成(835-840)年间,诗人杜牧在青弋江的行舟之上,写下脍炙人口的《南陵道中·寄远》:

南陵水面漫悠悠,风紧云轻欲变秋。

正是客心孤迥处,谁家红袖凭江楼。

秋风将至,江面辽阔,舟行江心,侧畔吊栋楼上,美人如玉,独倚阑干,红袖招展,客心孤迥的寂寞何处才能安置?

这是多么美丽、孤寂的画面。南陵人非常喜欢这首诗,视之为对南陵人文历史的褒奖。

但是,前些年铜陵的一位老师指出“南陵水面漫悠悠”中的“水面”可能指的是长江的铜陵段。唐代时铜陵是南陵县一部分。

这位老师认为南陵有青弋江、漳河两个水系,漳河河道狭窄,与全诗孤迥的意境不符,“南陵水面”只能指水面广阔的青弋江,问题是那时南陵境内偏偏没有青弋江这条河流。

公元589年,隋文帝杨坚结束南北朝长期分裂局面后,大幅度裁减郡县,将宛陵县并入宣城县,治所迁到现在宣城市老城区。铜陵的那位老师认为杜牧写这首诗时,整个青弋江中游已随同弋江镇一道并入新的宣城县,所以“南陵水面”不可能是青弋江。

这个观点要商榷,按韦瓘的《宣州南陵县大农陂记》,皖南唐代重大水利工程大农陂修于809年,实际上早就存在,此次不过是修复。大农陂起点在泾县的柏山,引青弋江水,绵延六十里,极为壮观。864年,南陵县又在奚滩下张村修筑永丰陂,障青弋江水入熊家店,直至莞湖塘。

显然,大农陂和永丰陂灌溉的是南陵县青弋江西岸的农田。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隋文帝杨坚公元589年合并宣城县和宛陵县时,将青弋江西岸分割给了南陵县。

青弋江被称为南陵水面没有什么疑问。

大农陂、永丰陂是现在南陵县柏山渠前身,由于青弋江河床不断向西摆动,大农陂、永丰陂在历史上屡坏屡修,最后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明清之时地方官员也多次动过重修的念头,却始终无法协调南陵、泾县两地关系,均无果而终,显然中国在明清之时制度上出现了很大问题。直到新中国成立,大农陂、永丰陂才以柏山渠面貌重回人间。

正是在唐代,青弋江迎来了发展的春天。唐代的宣州富甲天下,是全国人口增殖最快的地区之一,地方财政极为宽裕,每年都能有大量结余,晚唐时期崔衍主政宣州,这个名扬天下的孝子特别勤俭,总是舍不得花钱,等到穆赞接替崔衍时,宣州年成不好,竟一次性从府库中拿出四十二万贯钱来抵百姓的赋税。有钱就是气派。

和黄盖一样,我们也应当永远记住崔衍、穆赞这样的历史人物。

青弋江中游地区凭借大农陂、永丰陂等大型水利工程带来的发达农业成为这个富裕之地的核心区域。

此时徽州还很落后,徽商是几百年后的事,连现在誉满天下的徽州茶叶在当时全国茶叶市场上也是不太值钱的大路货,皖江一带则是泽国千里,大规模围湖造田刚刚拉开帷幕。在整个皖南,青弋江两岸是最耀眼的明珠。

宣州在当时与镇江、绍兴并称江南三大中心城市,影响力和现在的“北上广”有一拼,它的富足吸引文人骚客纷至沓来,来此做官或寓居,其中不乏像李白、王维、顾况、令狐楚、韩愈、杜牧这样的超级大腕。弋江古镇作为皖南通往池州、南京的水陆交通枢纽,是这些文人骚客的必经之路。前面说过的杜牧两次来宣州做官,他在《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时牧欲赴官归京》中写道:

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马声骄。

九华山路云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桥。

君意如鸿高的的,我心悬旆正摇摇。

同来不得同归去,故国逢春一寂寥。

后来弋江镇的一座庵堂即以柳拂庵为名,好事之徒还以柳拂庵为背景,为杜牧编排了一堆狗血的爱情故事。但他们的思路没有问题,一个繁华富足之地要有悠美的诗歌,也要有神奇的爱情。当然,还要有美酒,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都是能酥到人骨头里的东西。

古代宣州也盛产美酒,酷爱美酒和诗歌的唐朝人称酒为“春”,“春”从丰从日,草木繁盛,生机勃勃之意,盛唐气象当得起这个“春”字,盛唐时的青弋江也当得起这个“春”字。

学者张爱华称青弋江是一条舞动的河流,如果允许,我想加上定语,青弋江是一条在春天舞动的河流。这个春天就是意境开阔的盛唐。

从唐的风华绝代到宋的硕果累累

青弋江离开弋江古镇继续向北方流去,流向更低处,流向更远的远方,在西河古镇,进入下游河段。

青弋江下游区域属于芜宣沿江平原,但一直到唐代基本上还是广袤的江水宣泄之地,湖泊、河流纵横交错,看不到阡陌相交鸡犬相闻景像,看不岀未来水阳江、青弋江、漳河下游脉络,人类居住在为数不多的低山、残丘和台地之上,雨季来临,云水浩荡,犹如栖于一个个孤岛,身在八荒之外,与世隔绝。

圩田早已零星出现,还是在东吴统治时期,这里设有超级国有农场(于湖督农校尉),规模宏大的芜湖万春圩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得意之作,之后两百多年,一批又一批在故乡失意的人怀揣二次创业的梦想进入青弋江下游垦殖,遗憾的是由于技术问题,他们的事业进展缓慢。

在唐宋相交之际,站在西河古镇的堤岸上,放眼看去,珩琅山山上还没有古塔雄伟身影,它的建造年代在时间更靠后的南宋,远方的濒江地带,铜陵县、繁昌县、芜湖县刚刚从南陵县和当涂县分离出来,一脸稚气,虎虎生风。

现在青弋江人已经是世界上最杰出的农民,能够制作适合在南方酸性土地上耕作的江东犁和各种用途的水车,围湖造田的技术难题不复存在。私圩雨后春笋般出现,它们首先建在淤泥壅塞的河道之上,蓄水排涝方便,通常不会有水旱之忧。这些私圩一般规模很小,更大规模的开发要向水面宽广的湖泊发起挑战,这可比在壅塞的河道上垦田难,而且青弋江洪水迅疾猛烈,枯水期丰水期水位相差很大,洪水持续时间往往横跨七、八、九漫长三个月,与江南其他地方相比,在青弋江下游围湖造田要拿出更高更牢固的河堤,难度又徒然增大不少,像西部牛仔那样单打独斗肯定行不通,需要一个在经济领域更加积极主动的政府,提供制度安排和精妙的组织,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这个工作将由宋代那帮名垂青史或者臭名昭著的改革家范仲淹、王安石、蔡京等人来完成。

如果说青弋江中游河段属于盛唐,属于春天,那么过了西河古镇,青弋江则属于风华绝代的宋朝,属于硕果累累的秋天。这是这条河流的另外一个故事了。

盛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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