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老“老乡”吴组缃

安徽商报 2017-11-26 08:32 大字

文/凤群

1980年,我还是安徽师大中文系大三的学生,一天校园里贴出海报,中文系邀请北京大学中文系著名教授吴组缃前来讲学。第一次见吴组缃先生正是那次他在安师大主讲《红楼梦》。那是个刚结束十年噩梦知识回归的年代,校园里的每一次学术讲座,都会吸引众多的大学生。吴组缃先生来的那天,学生食堂旁边的大礼堂里里外外挤满了听众。那天,吴组缃先生分析《红楼梦》中的人物黛玉与宝钗。至今还记得吴组缃先生说,宝钗工于心计,不仅时不时漫不经心将金锁亮出,还经常将宫里元春送给她的麝香串戴在手腕上招摇过市,因为元春给大观园男女的礼物只有宝玉宝钗是一样的,暗示她与宝玉不仅金玉良缘,还是天生一对;在大观园扑蝶时偷听到丫鬟们的私房话,情急之中嫁祸黛玉等。说到此处,还不时插上一句,问大学生们如果找对象喜欢找宝钗还是黛玉?得知结果是宝钗时,吴先生笑了,说黛玉吃亏就在她那张嘴上。吴先生对红楼梦中的人物如数家珍,信手拈来,妙语连珠,是我至今听过的最生动的一次红学讲座。

其实,我对吴组缃先生早就仰慕已久,刚上大学时,我在图书馆借的第一本书就是《吴 组 缃 作 品集》,他的那些写故乡风土人情的小说散文,诸如《卍字金银花》《菉竹山房》《一千八百担》《天下太平》《樊家铺》《黄昏》,是那样拨动了我的心弦,以致我后来的文学创作都不同程度地受过他的影响。在故乡茂林,我曾多次去拜访古镇西边他的七房里故居,故居虽然被镇上竹器社所占用,但风貌依旧,是一所很大的古宅。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故乡那些古街古巷穿行,寻觅着吴先生小说人物活动的场景。那次讲座后,我无端有一丝懊恼,如果当时没有向吴先生当面请教一下也会有收获啊。

1986年,我在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学习,一个秋日我偶然来到北大,当即便去了燕南园,找到了吴组缃先生的家,一个大高个的安徽保姆给我开了门,问我找谁?我说找吴组缃先生。保姆很警觉地问,他是你什么人?我说是老乡。保姆冲屋里叫了一声,吴先生,是你老乡。屋里随即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让他进来”。我终于见到了我尊敬的老“老乡”吴组缃先生,还有他的女儿吴鸠生教授夫妇。吴老先生微笑着看了看我,我遂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泾县茂林人,在安徽师大听过他的红学讲座。吴先生没有丝毫架子,立即改用家乡方言说了句欢迎欢迎,我们便用茂林方言聊了起来。我们谈到茂林镇的变化,被毁掉的十三牌坊,他破败的故居,还有我当时工作的芜湖古城。他说他年轻时就在芜湖省立五中与八中求过学,芜湖古称鸠兹,他的女儿鸠生就是在芜湖出生的。他后来还在茂林镇上当过小学教员,随后还打趣问我现在茂林的水豆腐和臭干子还好不好吃。

最后我们谈到了文学,我告诉他我在1985年第2期《中国作家》发表了一篇表现故乡风情的短篇小说。他说他读过有印象,还保留了这份杂志,便立即去书房找到了那期杂志,我非常惊讶。吴先生说,“当时我读了这篇小说,就发现里面有茂林方言,估计这个作者与我家乡有关系,因此有印象。”我便说,写这个小说其实是受了吴先生小说影响,我特别喜欢他那些写故乡的小说。吴先生非常高兴,说我到了鲁迅文学院机会难得,并嘱咐要多关注现实多写好作品。

聊了很久,我便要告辞,但吴先生却一定要留我吃饭,说我们是老乡你莫客气。并吩咐那个来自安徽无为县的保姆给加菜,晚餐很丰盛,吴先生不停地给我夹菜,还用茂林方言与我讲述故乡趣事。他的女儿吴鸠生教授说,她母亲前不久去世,父亲很悲伤,他们是从成都来京陪父亲的。今天你来了,父亲似乎特别高兴。最后告别时,吴组缃先生送了一张他和女儿女婿的合影照片给我,还有一本他亲自签名的长篇小说《鸭嘴涝》。

1988年五月,中国红学会第六届《红楼梦》学术讨论会在芜湖安师大举行。我闻知吴组缃先生也来了,当即去宾馆探望了他,陪同他的还有他的一位堂侄。吴先生见到我很高兴,给他堂侄介绍我是茂林小老乡。并告诉我他刚从故乡茂林回来,给茂林小学捐了两万元钱,这些钱都是他的稿费与工资收入,并感慨地说,自己年岁已高,行动不便,这次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回故乡了。目前他的红学会会长也辞了,以后也不会再参加类似的活动了。我当时正在创作电影文学剧本,就对吴先生说,我打算将他三个短篇小说《卍字金银花》《一千八百担》和《樊家铺》,组合一起改编成一个电影文学剧本,并征求他的意见,他表示同意与认可。但又说,现在的电影厂未必肯拍这种片子,劝我不要急于求成。他接着又问我家庭情况,知道我的女儿已经两岁,他风趣说相比较还是生女儿好,女儿对父亲好。临别时,我有些依依不舍,便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小笔记本,让吴先生给我题点什么做纪念。他欣然用钢笔,给我写下一副与故乡有关的楹联:

放乃襟怀临水登山自足

澹于名利仰天俯地何宽

此是茂林魁山集贤亭联语,其亭已毁联语犹能记忆,凤群同志留念。

吴组缃

八八年五月芜湖师大

这是我与吴组缃先生见的最后一面。

1991年,我曾经在安师大申报了一个科研课题,撰写《吴组缃评传》,学校已经通过了,我还准备去北京采访吴先生,收集相关的一手资料。无奈当时杂事缠身,加上第二年我又忙于调动去广东,把这事给耽搁了。1994年1月,我刚到南方不久,闻知吴组缃先生去世的消息,悲伤之余,这件事便成了我终身遗憾。

从此,文学界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文学家,学术界失去了一位杰出的红学家,我失去了一位平易近人可亲可敬的老“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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