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翁墨寄千秋馥闾巷至今说扶疏(中)

拂晓报 2021-01-01 08:26 大字

扶疏亭碑画摄影 陈曙光

石康伯:情亲生同闾,最爱文与苏

苏东坡《石氏画苑记》对石康伯作了详细介绍:“石康伯(1018-1085),字幼安,蜀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举进士不第,即弃去,当以荫得官,亦不就。读书作诗以自娱而已,不求人知。独好法书名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以求之,不问有无。”

石家与东坡家颇有渊源。苏东坡在《送表弟程六知楚州》有“炯炯明珠照双璧,当年三老苏程石”之句,“三老苏程石”中的“苏”指东坡祖父苏序,“程”指东坡外祖父程文应,“石”指的是石扬休父亲。三家既是乡亲、近邻,又互有姻亲关系。东坡小姑嫁给石扬休哥哥石扬言,东坡母亲乃眉山程氏之女,石扬休之子石康伯夫人也是程氏之女。东坡与石康伯家除上辈姻亲关系,与石康伯又结为儿女亲家。《苏符行状》佐证:“先公姓苏氏,字仲虎,讳符,世居眉山。曾王父讳洵,王父讳轼,父讳迈,母石氏,故中书舍人昌言之孙。”

石康伯年长表弟东坡十九岁,为人仗义,侠肝义胆。熙宁十年(1077)年四月,在京师范镇东园刚为子女办理好婚事,东坡沿汴河东下前往徐州赴任,康伯与东坡结伴同行。东坡在宿州石家停留期间,会见了他诗文书画的追随者宿州教授刘泾。

苏东坡《石氏画苑记》说康伯“居京师四十年”,指从其父进士及第宝元元年(1038)至熙宁十年(1077)。熙宁十年之后,石康伯便定居宿州,直至去世安葬于宿州。

石康伯为什么在熙宁十年之后定居宿州?石康伯“好法书名画,古器异物”,并以此为业。其父在世时,其父亲的朋友圈都是高官显贵,大多居住在京城,不乏书画大家,如蔡襄、苏舜钦等,欧阳修、司马光、吴充做过宰相,范镇、梅尧臣都是文坛大家。这些人都是当时的社会名流,他们的书画作品都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康伯居住在京城便于与他们交流。父亲去世后,父辈的老朋友们也相继离世,在京的人脉资源越来越少。东坡是欧阳修之后的文坛盟主,东坡的诗文书画皆为时人推崇。与东坡结为秦晋之好,东坡便是他最好的人脉资源。康伯处人为事,受父辈熏陶,道道门儿清。苏东坡守徐,宿、徐近在咫尺,宿州有他的家产,定居宿州与东坡联系更为方便。

东坡徐州上任三个月,黄河大水泛滥,围困徐州城。东坡组织抗洪成功,于城墙之上建造“黄楼”以纪念,请陈师道、秦观、苏辙等人为黄楼题赋。文同墨竹枯木图,时人皆以之为宝。东坡又请文同为黄楼作赋及竹木、怪石四幅屏风。苏东坡不能脱身,委托居住宿州的石康伯前往京师转达其意。东坡与文同《黄楼帖》云:“轼辄有少恳,托幼安干闻。为近于守居之东作黄楼,甚宏壮,非复‘超然’之比。曾告公作《黄楼赋》,当以拙翰刻石其上。其临观景物,可令幼安道其详,告为多纪江山之胜,仍不用过有褒誉。”康伯到了京师,奉上东坡简帖,表达了东坡的敬意。康伯与文同早就相识相知,此次虽是传书专门信使,岂能让他空手而归?

元丰三年(1079),东坡因“乌台诗案”谪贬黄州,加之属于管制对象,诽谤依然不断,生活极度困难,东坡有些亲友害怕受到株连,急于撇清与东坡的关系。此时,居住宿州的表兄石康伯不仅经常有书帖安慰,还在生活上予以接济。东坡《石氏画苑记》评价石康伯,知人急难,甚于为己。是年,东坡一家刚在黄州落脚,石康伯便从宿州千里迢迢赶来看望,并请东坡为家中藏品《石氏画苑》作记。东坡《石氏画苑记》云:“其家书画数百轴,取其毫末杂碎者,以册编之,谓之‘石氏画苑’。幼安与文与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画为多。而余亦善画古木丛竹,因以遗之,使置之苑中。”《石氏画苑》中收藏文同的作品最多,东坡的枯木丛竹图次之。陈师道诗《石氏画苑》评价:“苑中最爱文与苏,情亲不独生同闾。”

东坡在黄州贬谪五年,等来了量移汝州安置的消息。元丰八年(1085年)正月四日,东坡离泗州沿汴河北行,约八日来到宿州。因苏东坡是编管安置、居住序列的贬官,按照宋代法律规定,任何官廨、驿站是不准接待的。东坡一家人便住到了石氏园。

初十,东坡“书《泗州除夜》等七诗,赠妻王闰之”(孔凡礼《苏轼年谱》)。诗后跋云:“过泗州,作此数诗,偶此佳纸精墨,写之以遗旌德君(王夫人也)。元丰八年正月十日,东坡居士书。”

东坡与表兄康伯、表侄夷庚久别重逢,精神倍爽,兴致高涨,遇上“佳纸精墨”,赋诗作画是必然之举。孔凡礼《苏轼年谱》云:元月十五日,在宿州,过元宵节,赋《南乡子·宿州上元》,晤石康伯(幼安)于病中。笔者以为,东坡墨竹图及题诗应是此时为康伯父子所作。墨竹图左下方题四句诗:“寄卧虚寂堂,月明浸疏竹。冷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款署:“旧和太白句也,并为写照,东坡居士。”

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卷对四句评价:“李太白《浔阳紫极宫感秋》云:‘何处闻秋声,翛翛北窗竹,回薄万古心,揽之不盈掬。’东坡和韵云:‘寄卧虚寂堂,月明浸疏竹,冷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予谓东坡此语似优于太白矣。大率东坡每题咏景物,于长篇中只篇首四句,便能写尽,语仍快健。”苏东坡将这四句诗移植到墨竹图上,可能是宿州石氏园与江州紫极宫(天庆观)之境有相同之处吧:靠近驿道,有水流过 ,多修竹,安适幽静,这也许就是当时清幽静寂石氏园的真实写照。几支墨竹,蕴涵着园子主人的君子之风;寥寥数语,显现出宿州石氏园的高雅品位。

当时,石康伯已病入膏肓。东坡离开宿州不久,石康伯便驾鹤西游。从东坡称号的确定及当时心境来说,墨竹图作于此时是可信的。

有人认为,东坡墨竹图及配诗是元丰八年为杜宿州所作,杜宿州构亭贮之。是年十月东坡有《罢登州谢杜宿州启》:“桑榆晚景,忽蒙收录之恩;山海名邦,得窃须臾之乐……某官高风肃物,雅望应时。既恺悌以宜民,亦儒雅而饰吏……。”通过此文可知,东坡与杜宿州感情很好,东坡遗墨杜宿州,杜宿州构亭贮之,系水到渠成之事。笔者以为,东坡送墨竹图给杜宿州是有可能的,但杜宿州为东坡墨竹图树碑立传却有玄机。东坡经过“乌台诗案”与黄州流放,已是劫后余生,但他率性与豪爽的本性不移,时不时的被政敌抓住把柄。不但改革派的政敌不放过他,就连原来同一阵营的朱光庭、贾易等洛党、朔党人士也屡屡向他发难。在当时的政治生态下,封建官僚们大都明哲保身,谁又愿意为这位党争旋涡中的人物树碑立传而引火绕身呢?

东坡此次在宿州石家盘桓了近一个月,一方面想多陪陪病中的表兄石康伯,另一方面在等待朝廷对其“常州居住表”的答复。因一直无音讯,东坡于元月底离开宿州西去南都。三月六日神宗去世,遗诏同意东坡在常州居住。东坡又从南都回到宿州。石康伯于是年三月底或四月初去世。东坡在宿州作《祭石幼安文》云:“我行过宿,子病已缠。顾我而笑,自云少痊。念子仁人,寿骨隐颧。携手同归,相视华颠。孰云此来,拊膺号天。”言为心声!兄弟之义、亲家之情、同乡之谊尽在其中。

石夷庚:构建扶疏园,惺惺别东坡

石康伯去逝后,其子石夷庚继承父业,也继承了祖父石扬休、父亲石康伯的藏品。如东坡《祭石幼安文》所说,“才子文孙,森然比肩。天不吾欺,后将蝉联”。石夷庚,字坦夫,因荫入仕,初为将作监主簿,后改为亳州观察支使。观察支使与节度使掌书记的职责差不多,都是节度使的佐官,等级为从八品。熙宁四年(1071),因受宰相富弼《青苗法》案牵连,在亳州观察支使任上被革职(参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二十四)。米芾《宝章待访录》成书于元祐元年(1086),该书记载了李邕《多热要葛粉帖》云:“紫微舍人石扬休物,今在其孙前宿州支使夷庚处。”米芾该文称石夷庚为“前宿州支使”,因元丰八年至元祐二年,石夷庚在宿州为父丁忧,丰八年之前石夷庚可能任宿州支使。

缘于共同的爱好,东坡与石夷庚辈分不同,年龄相近,也成为很密切的朋友。东坡在《留别叔通、元弼、坦夫》云:“石生吾邑子,劲立风中草。宦游甑生尘,菽水媚翁媪。我穷交旧绝,计拙集枯槁。”“迎我淮水北,送我睢阳道。愿存金石契,凛凛贯华皓”。诗中坦夫、石生,即石夷庚。石夷庚迎送东坡经过宿州的热乎劲儿,让东坡难以忘怀。

笔者以为,石夷庚在宿州为父丁忧期间将此墨竹图及题诗镌石构亭。前文东坡称其为“文孙”,说明石夷庚继承了祖父遗风,淡泊明志,虽不事科举,但有文人之雅兴。黄庭坚将他比作谢灵运堂弟、才子谢惠连。当时,东坡深得高太后的赏识,官至翰林学士,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石夷庚为东坡的腾达而自豪,更为东坡的诗文书画艺术成就而骄傲。赋闲在家的石夷庚,便将祖父的雕刻真传付诸于实践,在自家庭院中镌碑构亭,名曰“扶疏亭”,取竹影扶疏之意。同时,也将石氏园改为扶疏园。夷庚为东坡树碑立传,是其对东坡喜爱之情的自然流露。宿州萧县《眉山堂·苏氏宗谱》记载苏迈《扶疏亭》诗:“石园耸画亭,铁线坦夫成。拱角腾云里,翰林振苑声”。“坦夫”即石夷庚,“翰林”指东坡。据说,此诗系东坡长子苏迈在石氏园初见扶疏亭时所作。这也是对石夷庚镌碑构亭的一个印证。 (待续)

□周宝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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