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对神童的忧虑

□刘永加

《伤仲永》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王安石的散文名篇，它讲述了江西金溪神童方仲永被父亲当作挣钱工具、最后沦落成一个普通人的故事，文章提出了神童也必须注重后天教育和学习的观点。其实早在唐代，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政治家、文学家韩愈就提出过类似的观点。韩愈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赠张童子序》，其中的张童子是个神童，年仅九岁中了明经科，后被授官而辉煌一时。时年二十五岁的韩愈与张童子同科中进士，是同门师兄弟。正因为他们是同门吧，在别人都对张童子赞叹不已和纷纷资助的时候，韩愈却发出了自己忧虑的声音。

“张童子生九年，自州县达礼部，一举而进立于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经，有司复上其事，繇是拜卫兵曹之命。”这个张童子的确不简单，他九岁就被县州推荐到礼部参加科考；过了两年，张童子的二经更为精通，皇帝得知这一情况，就授给他卫兵曹参军的职务。从此十一岁的张童子就步入了仕途。对此，人们都说张童子耳聪目明，聪慧异常；韩愈也认为，张童子出类拔萃，非常了不起。张童子做官后，请假跟随父亲一同回家乡探望母亲。一路上，盛况空前，从朝廷名臣到沿途州县的长官，对张童子特别看重，赠送他极其丰厚的礼物，或者作诗歌赞美他。张童子衣锦还乡，十分荣耀。

然而此时的韩愈，凭着自己的耳闻和直觉，感到张童子正在走上骄傲自满的道路，认为有必要、有责任告诫一下自己的这个小同门，让他保持清醒头脑，不要半途而废。韩愈文中写道，“虽然，愈将进童子于道，使人谓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与长也异观。少之时，人惟童子之异；及其长也，将责成人之礼焉。成人之礼，非尽于童子所能而已也。然则，童子宜暂息乎其已学者，而勤乎其未学者可也。”韩愈的意思是说，人们对于年龄小和年纪大的人，要求是不同的。年龄小的时候，别人看到你的成绩，只会觉得惊异，加以赞扬；等到长大了，别人就会用成年人的标准来要求你了。而成年人的道德规范，并不是童子尽现在之所能就可以达到的。所以，张童子不应满足现状，而需要进一步努力学习才是。

数次参加科考的韩愈，对于唐代的科举制度再熟知不过了，他在这篇文章前半部分就做了全面阐述。他对童子科的高度关注，使他敏锐地看到张童子光环背后的一些东西，才发出质疑声音。

唐代在建立之初就设立了童子科，目的是通过考试选拔天赋极高的少年儿童入仕，由此，童子科成为科举考试的一个常设科目。童子科的设立，促进了唐代童蒙教育的发展，为神童的出现提供了优渥的文化土壤；另一方面，小小年纪便有机会取得功名，提高了社会地位，这大大刺激了人们培养神童的热情。那时，无论是当官的还是普通百姓，都希望子女能够利用童子科这个捷径走上仕途，所以一时间，社会上出现了培养神童的热潮。唐诗人翁承赞《书斋漫兴》曰：“官事归来衣雪埋，儿童灯火小茅斋。人家不必论贫富，惟有读书声最佳。”诗中所写的就是当时人们望子成龙、要求子女刻苦学习的状况，这不正反映了人们渴望培养出神童的急切心情吗？

然而，并不是每个儿童都有成为神童的潜质，没有这样资质的，当时的家长们就会强行制造，往往“抑嬉戏之心，教念诵之语。断其日月，委以师资。限隔而游思不容，仆扶而痛楚多及”，强令其背诵经书，不许心有旁骛，体罚也十分普遍，据《旧唐书》载：“苏壤训厉(苏颞)至严。常令表青布褥伏于床下，出其腔受稷楚。”如此苛责严厉，小孩的内心必定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由于童子科竞争很激烈，选拔神童时，考官将诗书经籍内容加深、难度加大，家长也就随之强化训练儿童，导致儿童机械记忆为主，出现了“童子每当就试，止在念书，背经则虽似精详，对卷则不能读诵。及成名贡院……但刻日以取官，更无心而习业……”这种死记硬背，带来的是有口无心的记忆，没有入脑入心，于增长知识无补，且一旦中试，便等于做官，从此就无心向学，这对儿童和国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唐童子科还暴露出不少其他弊端。如童子参加省试时，“年貌难辨”，因此举荐的童子容易产生岁数不实、鱼龙混杂等情况。广德二年，礼部侍郎杨绾奏称：乡贡童子岁数越众，有失其实，怕成侥幸之路，要求暂停童子科。是年，童子科停。此后，童子科几经停废。据《册府元龟》载：大中十年，唐政府再次颁刺曰：“童子等九科近年取人颇滥，曾无实艺可采，徒增入仕之门……望起大中十年，权停三年……”至此，童子科已经是第四次停废。这也是因为童子科出现的年岁不实、虚荐、请托等不正之风屡禁不止，才致使朝廷下决心停办。

再一个就是，一些中试神童，长期生活在赞誉、奉承当中，容易养尊处优、不思进取、骄奢蛮横，这对他们的身心发展十分不利。显然，韩愈的同门张童子，就是长期被赞美和应酬包围的例子。看到这种现象，韩愈表示深深的担忧。此外还有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他“神童举，拜校书郎，为崇文馆学士”。众所周知，杨炯的文学成就的确非凡，然而，据史书载，杨炯做官，为政苛刻凶残，人吏稍有不顺其意便被棒杀。像这种只重智商、不重德行的做法，对儿童身心无疑是一种损伤。正因为如此，韩愈才发自肺腑、很委婉地向同门学子张童子提出了劝诫，这难道不是对整个童子试和神童现象的反思和告诫吗？

成为神童只能算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并不能确保其以后就有大的发展。韩愈是在二十五岁考中进士的，而他的同门张童子九岁就中了科举，就此来看，韩愈与张童子是无法相比的。可是，韩愈后来成为唐代文学史和思想史上的佼佼者和风云人物，而张童子，后来则杳无音信、寂寂无名，的确让人感觉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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