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仪的为人之道 □吴丽玲
《醉打金枝》讲述的是唐朝郭暧,娶了唐代宗的女儿升平公主后,有一次夫妻吵架,郭暧要求升平公主向自己的父母行礼,公主自恃身份高贵,不愿行礼,喝醉的郭暧直接指着公主的鼻子骂:“你仗着你爹是皇帝,就耀武扬威吗?我告诉你,那是我爹不稀罕当皇帝!否则,还轮得到你家?”公主大怒,回宫告诉皇帝。代宗道:“他说的没有错,郭令公要是想当皇帝的话,天下就不是我们家的了。”并命公主回家。郭暧的父亲,唐代宗的亲家,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大唐中兴名将郭子仪。
然而,郭子仪听到这件事后,毫不犹豫就把儿子郭暧押起来,亲自送到朝堂上请罪。这下,轮到唐代宗劝慰郭子仪:“俗话说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子女夫妻间的事,不用理他。”虽然皇帝表明了态度,但郭子仪回去还是把郭暧杖打数十下。儿子郭暧对公主说了一句天下人都知道的大实话,但郭子仪的负荆请罪无疑是看透了功高盖主的后患,郭子仪的战战兢兢消除了代宗内心深处的疑虑。史书记载,安史之乱后,天下安危,系于郭子仪一身近三十年。当其时,郭子仪“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世而上不疑,侈穷人欲而议者不之贬”。比起安禄山的内藏阴谋的韬光养晦,郭子仪的不露锋芒才是真正的自我保护,否则也难有人生起落后的善始善终。
乱世英雄
郭子仪(公元697年—公元781年)是华州郑县(今陕西华县)人,魁梧英俊,自幼习武,熟读兵书,早年间以武举登第,补为左卫长史(皇帝禁军中的幕僚)。唐代崇尚军功,重视武举制度,加上世家子弟出身,郭子仪获得了太原王氏的青睐,娶了15岁的王家小姐,虽然当时的郭子仪还初出茅庐,但是太原王氏慧眼识珠,青目选为东床快婿。有些人蛰伏一辈子,默默无为,并不代表他是无能之辈,他可能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然后大放异彩。这个机会,郭子仪等了59年。乱世出英雄,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大唐爆发安史之乱,“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这场长达八年的战乱,带给人民无数的离乱和痛苦,在大唐王朝生死存亡之际,郭子仪横空出世,两次收复长安、洛阳,战功赫赫。此后,他一手平叛内乱,一手抵御外侵,表现出极高的军事天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半个大唐都由他在守护。唐肃宗曾经对他感激涕零地说:“虽吾之家国,实由卿再造!”这句话,后来被郭驸马重新演绎了一遍,用来怼升平公主。但意思正是郭暧说的那样。
建元二年(公元781年),八十五岁的郭子仪去世,唐德宗亲往安福门哭送,赐谥号“忠武”,按照礼仪制度,郭子仪的墓葬应有一丈八尺的高度,朝廷特意将墓葬再增高十尺,以彰显郭子仪的盖世功勋。
纵观郭子仪的一生,身系天下安危近三十年,“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世而上不疑,侈穷人欲而议者不之贬”,旁人得其一尚且不易,郭子仪却是样样俱全,实在是中国历史上的异数。
功高不忌
安史之乱后,手握重兵的将帅,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在代宗即位的两年内,为大唐续命的功臣,一个个“适时”地死去:来瑱先遭兵谋,后被赐死；仆固怀恩遭猜忌,被逼举起反旗,很快病死；李光弼则在遭受猜忌后,忧惧而死……唯有郭子仪,不仅好好地活了下来,被委以重任,唐代宗还将女儿升平公主,下嫁给郭子仪之子郭暧,与郭子仪成了儿女亲家。
功高难免震主,何况郭子仪手握重兵,威名远扬。郭子仪深知皇帝的顾忌,从不眷恋兵权官职,主动要求朝廷解除自己的兵权。从至德二年(757年),声名满天下之后,他就不断地要求辞掉或让出自己的部分或全部官职。广德二年(764年),仆固怀恩被逼反,勾结吐蕃、回纥军南下,唐代宗封郭子仪一堆重要官职,要他率兵抵御。郭子仪说,招抚使这个职位,是抵御叛军的需要,我不敢辞让；但太尉一职,我绝不能接受。他于是上表恳请辞去太尉一职,向皇帝表明心迹,因为“寇仇在近,家国未安,臣子之心,不敢宁处”,才勉为其难担当重任。实际上,自己对权位毫不眷恋。唐代宗很感动,但没有允准他的请求。郭子仪不放弃,再次上表辞让,直到唐代宗终于同意为止。郭子仪成功解除长安威胁后,唐代宗为了褒奖他的战功,下诏任命他为尚书令。尚书令这个职务唐太宗李世民曾任过,以后就绝少授人。对郭子仪而言,这个头衔不是尊荣,而是利剑,郭子仪苦苦哀求,坚决推辞上任,直到皇帝收回成命,权位是一种诱惑,不管皇帝是否真心实意要让渡出去,郭子仪始终只认准一条红线:绝对不能让皇帝猜忌。
郭子仪、李光弼俱为唐朝中兴名将,若论战功、军事造诣,李光弼可能要更出色一些,史家公认李光弼“与郭子仪齐名,世称李郭,而战功推为中兴第一”。但若论统御部下、为人处世,则郭子仪更胜一筹。正是因此,二人的人生结局堪称迥异,一个是“功盖一代而主不疑”,一个则是疑惧重重、最后郁郁而终。
大雅君子
郭子仪深受皇帝倚重,却不为朝臣所忌,这是因为他为人仁厚,素来与人为善。与郭子仪齐名的将领李光弼曾经对郭子仪心有不服。“安史之乱”爆发后,朝廷要选一名将领出任河北节度使,郭子仪出于公心推荐了李光弼。李光弼以为郭子仪有意让自己去送死,便愤愤地说:“我死后,请你不要加害我的家人可以吗?”郭子仪真诚地说:“我推举将军,完全是因为将军的才能。如今国难当头,我怎么会借此报私仇呢?”李光弼听后万分惭愧,与郭子仪尽释前嫌。除了李光弼,郭子仪还推荐了很多下属军官,如李怀光、仆固怀恩等。这些人虽然有的后来制造了叛乱,但他们平定安史之乱的贡献也是毋庸置疑的。皇帝一次次派郭子仪平叛,就是因为叛军中很多人是他的老部下,听他的话,跟他走。这是一个将军的人格魅力。
唐代宗时,宦官鱼朝恩处处与郭子仪作对。有一次,鱼朝恩邀请郭子仪一同出游,郭子仪的家人都劝他不要去,郭子仪却没带一兵一卒,孤身一人去见鱼朝恩。鱼朝恩见到郭子仪惊讶地问:“你怎么就这么来了?”郭子仪便将有关鱼朝恩要加害自己的流言如实相告,并说自己不会相信这些。鱼朝恩流着泪说:“您如此相信我,真不愧为德高望重的长者。”唐代宗大历二年(767年),郭子仪的祖坟被盗,朝臣纷纷猜测是何人所为。然而,郭子仪却主动上表说:“臣常年率兵征战,杀戮了很多人的父兄。如今臣的祖坟被盗,是上天对臣的责罚啊!臣该好好反思自己的罪行。”满朝文武听后无不感佩郭子仪的气度和胸怀。
郭子仪不仅获得朝臣的称誉,还深受曾与之交战的敌兵的敬重。回纥人常称他为“郭令公”,“神人”,安史之乱的叛军部将也有很多听命于他,后来归降到他麾下。一向桀骜不驯的藩镇田承嗣割据魏州时,骄横无礼。但郭子仪遣使至魏州,却向西跪拜,并指着膝盖对使者道:“这个膝盖很久没向人下拜了,今天拜一拜郭令公。”李灵耀占据汴州,不管公私财物,只要经过汴州,一律扣押。而郭子仪的财物经过他的辖区时,李灵耀非但不敢扣留,还命人护送过境。
郭子仪的宅子是皇帝赏赐的,面积相当大,但郭子仪没有围蔽起来建私家别墅,而是打通开放,无论贩夫走卒,都能出入其间。郭子仪的儿子觉得脸上无光,一齐劝说父亲,父亲贵为国家重臣,怎么一点儿也不尊重自己?让贵贱之人出入于家眷卧室之内,成何体统?郭子仪给儿子们讲明道理,“我们家有皇帝赏赐的良马五百匹,仆役上千人,如果高门深院,禁止闲人出入,别人说我们图谋逆反,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现在我打开府门,任人进出,即使有人想诬陷我,也找不到借口”,儿子们恍然大悟,都十分佩服父亲的高瞻远瞩。
社稷纯臣
郭子仪一生心系社稷,每当国家遇到战事,便一马当先,他率军平定“安史之乱”,收复失地,有再造唐室江山之功,他一生赤诚报国,却从不拥兵自重,即便到了七八十岁高龄,只要国家需要,他都义不容辞。唐玄宗时,安史之乱爆发,郭子仪带军讨逆,唐朝的国运几乎系于郭子仪一人之身。不止一次,许多国难危急,都被郭子仪一一化解。天下无事时,皇帝担心其功高盖主,命其归野,虽然朝中的文臣武将多半都是郭子仪的门生部属,可是一旦皇帝心存疑虑,他就马上移交权柄,坦然离去。等国家有难,一接到圣旨,他又毫无怨言,化解危难,所以屡黜屡起,四代君主都要倚重于他。
先是762年,朔方发生兵变,重病将亡的肃宗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委托郭子仪平定兵变,“河东之事,一以委卿”,郭子仪以其威望妥善解决了兵变。代宗即位后,郭子仪又遭宦官诋毁,再度被闲废。763年,吐蕃军攻占长安,唐代宗仓皇出逃,郭子仪再次临危受命,收集数千逃散士兵,承担起收复长安的重任。郭子仪被重新起用后,以其威望与谋划,迅速迫使吐蕃撤出了长安。回到长安的唐代宗感激万分地说“用卿不早,故及于此”。
764年,骁将仆固怀恩率朔方军叛唐,并勾结回纥、吐蕃军进攻东都,郭子仪再度临危受命,击溃叛军。永泰元年(765年),仆固怀恩联合回纥、吐蕃等30万大军卷土重来,又攻到长安城下。唐代宗急忙将郭子仪从河中召回,抵御贼兵。郭子仪深知只有争取与回纥结盟,重点打击吐蕃,才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于是决定亲自前去游说回纥军。郭子仪未带任何护卫,单骑一人,摘下头盔,脱掉铠甲,放下兵器,缓缓而行。当他来到药葛罗面前时,回纥酋长们一起拜倒,表达了诚心诚意的欢迎。郭子仪与回纥将领畅叙“安史之乱”时并肩作战的情谊,终于令回纥与唐朝联盟,粉碎了仆固怀恩的阴谋。郭子仪单骑退兵,传为佳话,那一年,他68岁,在人生的暮年,依然肩负起社稷的重担。
郭子仪和夫人王氏严格教导子女,儿子女儿人品端方,才华出众,没有一人走上邪路。同西汉霍光一样,郭子仪的儿子、女婿、子侄也都加官晋爵,所提拔的幕府部属中60多人,后来皆为将相。然而,郭子仪却言传身教,竭力不碰触皇权的禁区。郭氏一族福泽绵长,避免了汉代霍光的悲剧。
郭子仪一生历经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唐德宗七朝,他率军平定“安史之乱”,收复失地,有再造唐室江山之功,他一生赤诚报国,却从不拥兵自重,令皇帝深深倚重,他为人宽厚,令朝野感佩,连敌人都对其心服口服。他的一生福寿双全,名满天下,做臣子、做上司、做统帅、做同僚、做丈夫、做父亲、做敌人都几近完美。其实,翻阅史籍,在郭令公一生中,主疑、众嫉、人非的事是累有发生的,只不过每次都被他的品德,他的人格,他的忠义,他的清白,他的智慧所化解,他忠于职守、恪尽本分,身处权力高峰对权力却从不眷恋,不因功而骄狂藐上,不计较考虑名利、得失,只有一心为公、心系大局,从而铸就“一代纯臣,千古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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