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酸菜
祁云枝
秋末冬初,当霜花一茬茬染白树叶和草叶时,渭北旱原田间地头的大白菜,也出落得饱满、脆甜。霜冻,是大白菜变身好酸菜必须经历的苦与痛,白菜、萝卜应对霜雪的本能,让它们的口感变得爽口甘甜起来。
择一好天气,拉了架子车,带上铲子,我跟着母亲去地里起白菜。母亲弯腰在前头铲,我负责往架子车上搬运。肥沃的关中大地,长出的白菜个大如斗。当年的我,往架子车上运白菜时,一次只能抱一棵。
白菜起回家后,依然绿莹莹的,小山一样堆放在院子里,与树丫和门楣上悬挂的黄灿灿的玉米棒相映,小院顿时拥挤热闹起来,显出富足的样子。
妈妈指挥我挑选出饱满又结实的白菜,掰去最外层的菜帮,再削去菜根,用清水洗净,晾晒在院子里的向阳处。秋风吹,日头晒,大白菜胖大的身体,慢慢萎蔫下去。三四天后,白菜体内的水分晾晒得差不多了,就收进屋里。
在大铁锅里烧上开水后,母亲开始在案板上将白菜一切两半,大些的,一分为四。待大锅里的水烧开后,放进大白菜焯一下,取出,晾干水分。至此,大白菜算是收拾停当,可以卧进瓦瓮里了。
一口胖乎乎的瓦瓮,一块洁净的大青石,是关中人家卧酸菜必备的工具。母亲把白菜码进瓮里,码一层白菜,撒些许粗盐粒,再码一层白菜,再撒粗盐,直至白菜抵达瓦瓮的四分之三处。
母亲搬起那块圆溜溜的大青石,稳稳地压在白菜上。再缓缓注入凉开水,水的高度,以刚刚没过白菜为准。卧一大瓮白菜,母亲得忙活一整天。
大约十来天的工夫,从大白菜里沁出的汁水就淹没了石头,水面上慢慢浮起一层细白的沫子。站在瓦瓮旁边,不时能听到气泡冒出水面后碎裂的声响。阳光透过窗棂照进窑洞一角,瓦瓮上泛出质朴的光。尘埃在光影中快乐地飞舞。母亲吩咐我,每日撇去浮沫,再用筷子搅动汁水,早一次,晚一次,以免菜汁白化。剩下来的事儿就交给时间。一个月后,酸菜腌成了,有酸菜吃,冬天就显得不那么漫长了。
母亲16岁和外婆从陕南汉中市逃荒来到关中农村,17岁嫁给我父亲后,很快学会了关中农活,入乡随俗,织布绣花、擀面、做菜,样样拿得上台面。母亲卧酸菜的技术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那时,永寿原上老家的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卧酸菜,每家卧出的酸菜,味道却不尽相同。手艺高的,卧出的酸菜色香味佳。技艺不高,盐多盐少,抑或偷工减料的,酸菜就会颜色发乌,口感发柴,还会有股酸腐的味道。
母亲卧的酸菜,既脆又嫩,从瓮里捞出来,自带香味儿。那时候,我家吃酸菜是把菜切碎,加入调料和辣椒面儿后凉拌,鲜辣,质脆,酸爽,极下饭。一早一晚,餐桌上都有它的身影。可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住这样上顿接着下顿啊,更何况是没有油水的酸菜。后来,远远地看见酸菜,我的胃里就会泛起酸水。
那时候,我特别盼望家里来客人。只有待客时,才能吃上美味的大烩菜。母亲把平时舍不得吃、腌渍了的大肉切片,下锅爆炒,肉片起卷出油后,将豆腐、粉条、酸菜一起放入锅里翻炒,添水成汤,再放入调味品和葱姜蒜,小火煨十分钟后,一道让人流哈喇子的大烩菜便出锅了。记忆中,能吃到大烩菜的日子屈指可数。
好在,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过年期间,肉吃多了,就又想起酸菜的好。从大年初五开始,酸菜又出现在炕桌上,出现在包子、面条和大烩菜里,解腻,提味,克食。飘雪的冬日,一家人围坐在炕桌前,吃酸菜,唠家常,日子就这样慢慢定格成一帧帧发黄的画卷。一大瓮酸菜,一直能吃到来年春天。
那个带着我做菜疙瘩、打搅团,卧酸菜的亲人,如今已不在人间。多年以后,当我在城市里吃到酸菜鱼、菜疙瘩、搅团时,眼前总浮现出母亲的身影。这些简单的食物,当年我用它来填饱肚子,而现在,用来怀念。同样的食物,在同一个胃里,充当起不同的角色,只因为,这些关中吃食里,有母亲的身影,有一家人在一饮一啄中度过的日子,也有我略微酸涩的童年。
我知道,我、家乡和亲人之间,在久远的离别后,又一次因为这些吃食聚在了一起。(B)(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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