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井又何人 ——郑畋《马嵬坡》赏读 马山前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郑畋是河南荥阳人，唐会昌二年（842）进士。当过刑部员外郎、户部郎中加知制诰、吏部侍郎、兵部侍郎、同平章事（宰相）、礼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等官职。他文学优赡，擅长为皇帝起草诏书，诗以《马嵬坡》最为著名，被收入《全唐诗》。这是一首优秀的咏史怀古、婉讽玄宗的七绝。
“马嵬坡”即马嵬驿，在今天陕西兴平市西。天宝十五年（756）六月，安禄山叛乱，攻破潼关，危及长安，唐玄宗携带杨贵妃仓皇西逃。行至马嵬坡时，扈从部队因为怨恨而哗变，自行杀死奸相杨国忠，逼迫玄宗赐死杨贵妃。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马嵬兵变”。之后玄宗西幸蜀地，皇太子李亨于甘肃灵武继位，以唐肃宗称号统领大唐天下。
诗的首句“玄宗回马”，是指唐肃宗平定叛乱，收复两京之后，成为太上皇的唐玄宗从蜀地返回长安，时距杨贵妃死去已经很久了。这里“玄宗回”与“杨妃死”形成鲜明对照。两事并提意思是说，玄宗能重返长安，正是以“杨妃死”换来的。这一存一殁，意味悠长，发人深思。唐玄宗被迫割舍杨贵妃，固然使局势稳定，危机转安，但他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并未因此而了结，一直萦绕和贯穿其后半生。尽管唐朝山河重光，日月又新，也不能使他忘怀死去的杨贵妃，这就是诗中所谓“云雨难忘日月新”的寓意。作者在同一句中，把“云雨难忘”与“日月新”对举，既欣欣然，又恨绵绵，两相兼备，道出了玄宗纠结难熬的复杂心理。把一个大唐天子，在江山与美人之间的艰难抉择，表现得淋沥尽致，无以复加。
诗的后两句更精彩，尤其耐人寻味。“终是圣明天子事”，这里可以作二解。一是说唐肃宗即位后，即刻收复两京，将大乱平定，堪称“圣明”。二是说唐玄宗在危亡之际，能识大体，顾大局，明决断，堪称“圣明”。但从末句“景阳宫井又何人”来看，这后者更显重要。诗人并非只是简单的“颂扬”，而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景阳宫井”，是陈后主惜妃丧国的典故。当隋朝军队打进金陵（南京）时，陈后主与其宠妃张丽华、孔贵嫔藏在景阳宫井内，一同做了隋兵俘虏。从这里不难看出，同是帝妃情事，又同为干戈所迫，要说“圣明”的话，唐玄宗只不过比陈后主稍稍好一点。“圣明天子事”，表面上褒扬得很高，暗底里却以昏庸的陈后主作比，颇有几分讥讽和嘲笑的意思。只不过话说得委婉好听罢了。
唐时人们对杨贵妃的死，多有责备唐玄宗背情离义的怨恨。郑畋诗似是为此而作。上联已暗示马嵬赐死，事出不得已，虽然时过境迁，玄宗仍未忘却云雨旧情。所以下联便以“终是”的口吻，诉说“圣明天子事”，似要人们谅解唐玄宗当时的处境，表达对他的同情理解之意。《围炉诗话》中说：“古人咏史叙事而不出己意，则史也；出己意，发议论而斧凿铮铮，又落宋人之病”，“用意隐然，最为得体”。郑畋诗对唐玄宗有所婉讽，又有体谅，能“出己意”，又“用意隐然”，不失为咏史诗中的佳作。（B）(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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