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靳之林下乡
悲鸿恩师的油画《箫声》，引我进入艺术的殿堂。古元同志的版画《菜圃》，送我到了黄土高原之乡。陕北窑洞里的老大娘，交给我两把金钥匙，一把叫生生，一把叫阴阳。
打开了中国本原文化的宝藏，
打开了人类本原文化的宝藏……
靳之林先生今年八十五了，在他的一辈子里，最难忘的三个人就是徐悲鸿、古元和陕北剪纸的老大娘。全国解放前夕，他正就读于北平艺专，被校长徐悲鸿先生的《箫声》所迷，报名投奔于徐先生名下，并由徐悲鸿亲自口试录取。1948年第一次见到《抗战八年木刻选》，被古元为代表的解放区木刻震撼，随后有他后来在延安的十几年。而陕北老大娘在靳之林心中的地位，更是一时难以言表。靳之林是一个艺术的传奇人物，非大书特书才能记述。
2012年6月1日，随中国国家画院纪念毛主席“5·23”《讲话》发表七十周年的一批画家来延安，纪念仪式结束后，有的画家回京了，有的去了北边的佳
县、横山一带。靳之林先生也掉队了。他去了延川，并在宜川画了一天黄河壶口瀑布。晚上两点才回到延安住下。第二天上午，靳老师来电话了，说他要上安塞，一来看一看正在安塞的原延安市艺术馆美术组的朱贵泉和秦剑。朱贵泉现居江苏南通，秦剑住广西桂林。几十年未见，想见一见面。二来是再想到他曾经考察过的安塞秦直道段，会会民间艺术家，并要到化子坪镇黑泉驿石窟再次考察。考察黑泉驿石窟是他一直踮记的。2011年春我去北京靳之林位于王府井煤渣胡同的寓所，他曾谈起这事，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他跑遍了延安所有的石窟，但对于黑泉驿石窟的考察，原来认为是唐代的，几十年他一直在质疑。
靳之林的艺术成就不仅仅在一个方面，他在油画创作及历史民俗研究也颇有建树。他家挂一张照片，是他和齐白石、徐悲鸿、李可染、李苦禅等大师的合影。之后六十多年的创作成果与积累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能说尽的。来到我简陋的办公室，靳之林先生随便地和我们攀谈起来。虽然是忘年之交，但他一直与我以“老友”相称。他
来安塞，常常在我的办公室小憩，没有一丝一毫大艺术家的“份儿”。由此我对这位大师尊重而崇敬。2011年春，在北京王府井煤渣胡同原中央美术学院寓所里，靳之林拿出李苦禅、吴作人等大师赠他的画作，仔细给我讲解苦禅大师的黑点如何滴在宣纸上，吴作人大师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时候鼓励他“踏千程”……今天，八十五岁高龄的他居然是一个人出门，重访故地，这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严谨。他看了我涂鸦的花鸟画作，鼓励我们要一条道走到黑。陪同他的延安画家、他的学生马建飞说：“老汉昨晚两点多才睡的觉。”但我觉得他兴致极高，毫无倦意。中午在曹村农家院吃过饭后，我们执意要他休息。在我办公室床上睡了大约二十分钟，靳老师竟然兴冲冲地出来了，说了一句“好了”，就要我们向秦直道进发。
沿着高速公路北上，在车上的靳之林说：“变了，一切都变
了。”从化子坪下高速，拐进贺庄沟，他一定先要找一下当年剪纸老大娘胡凤莲的家。胡凤莲早已不在人世，他的儿子，曾创作过安塞著名的农民画《奔马》的杨守明早不在当年的土窑洞住了，新修的一院石窑干净、漂亮。但门锁着，打问到他在山上为井队做饭，靳之林执意追到山上与他见面叙家常。回忆起三十多年前在陕北普查民间美术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史载：秦直道是秦始皇令大将蒙恬修建的一条从秦咸阳到内蒙包头的古代“高速公路。”靳之林在延安期间，曾对此进行了艰苦的考察，前后形成一个完整的报告并划出秦直道走向图，为我国史学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脚踏在秦直道铺过的高高的山顶，黄土高原云白风清，八十五岁高龄的靳之林有一颗年轻激情的心，他回忆着考察的日日夜夜，讲述着历史上发生在秦直道上的一幕幕历史，我们仿佛看见六路纵队的秦军“车辚辚，马箫
箫”地从远处的地平线上急驰而来，向着北方，北方，向着遥远的阴山山脉直抵而去……古代的金戈铁马早已化作历史的烟尘消匿远去，而白发的靳之林先生仍然站在历史的遗迹上……
从秦直道下山归来，靳之林又回到胡凤莲所在村漩水湾的旧土窑前徘徊，他的思绪仿佛回到当年和老大娘的相处的日子，那交给他生命一部分的两把金钥匙“生生”和“阴阳”，是否又在他艺术生涯的孔洞里旋转和弹动……
半百踉跄拄杖行，秦道似铁梢如墙。风雪弥漫子午岭，
阴山嶂里长城长……
眼见日坠西天，黄土高原四野风光更加瑰丽。斜阳照在山坡、崖畔、村庄上，用油画表现这样的风光是最好的时间。靳之林说：“陕北最适宜画油画，用油画来表现这些风光，最美！”这些年，他不停地画黄土地，画黄河，耄耋之年新作不断。在2010年
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之后，2012年5月又在国家大剧院举办以“黄河”为主题的个人画展，他的艺术生命仿佛像黄河之水，绵延不绝……
天气虽然不早，但在安塞的行程还未结束。下一个目的地，化子坪镇黑泉驿沟。陕北石窟，历史悠久，艺术价值极高。自南北朝至唐宋时期进入中原后，仅在陕北大地上就留下几十处遗迹。靳之林就是通过考察，才宣布陕北大地上的三个历史文化高潮，即新石器时代的彩陶、汉代画像石和唐宋石窟雕塑、绘画为代表的三个历史文化高潮。当年他们考察的第一站就是黑泉驿石窟。黑泉驿石窟在一红沙石悬崖上修凿，取天然山势，凿山崖壁而入。崖壁上经过近千年的雨水浸蚀，生出一层美丽的“石花”。洞内千佛、罗汉，佛造像虽然在“文革”中严重破坏，但保留下来的仍然弥足珍贵，很有价值。当年由于是初期考察，初定为唐代石窟，在随后的三十多年里，这个问题一直困挠着他，他越来越觉得应当为宋代石窟。面对高高的凿石台阶，八十五岁的他经过一天的劳累，显然已经没有气力走上去了。他说：“就是
架着胳膊也要上去。”我们两个从两边架着他，艰难地往上面走，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没走几个台阶，靳老师还是坐下来了。我们有些担心，休息了一会，他要求我们继续上。终于上到顶端，走进了石窟。
走进石窟，靳之林经过认真考察认定是宋代石窟。他像完成了一个使命一样，在我们的搀扶下走下崖壁的石台阶，并在石窟前留影。石窟对面即是黑泉驿村，只见村容村貌焕然一新，家家户户新修了石窑，并且都是白瓷砖挂面，和村外的庄稼地以及映掩的绿树辉映，组成了一幅崭新的田园画卷。靳之林走进了一户旧窑院，这是当年安塞青年剪纸能手张莲的家。张莲当年是在靳之林、陈山桥等人发现下，成为安塞有名的青年剪纸能手的。如今她早已远嫁延安马家湾。这些劳动妇女在生活中创造的美，正是靳之林所一直赞美的手握金钥匙的劳动妇女
……
当晚回到县城，已经是十点多钟了。靳之林已经太累了。他明显地感到身体的不适，急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服用。随后，他喝了一碗香喷喷的小米稀饭。
● 宇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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