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宫里“遇”柳青 □沣水
柳青曾是许多青年人心目中的文学“教父”、人生导师,他与神禾塬、与常宁宫有着不解之缘。( 记者 尚洪涛 摄)
发源于秦岭石砭峪的滈河,在古城长安东南方出峪后没有向北直奔渭河,而是转头向西,割断黄土,切出了一道神禾塬,在塬与秦岭之间形成一道东窄西宽的川道。昔日这儿水量充沛,肥沃平整,是水稻的生产区,夏日里稻田蛙声齐鸣,叫响整个塬上。这一情形,被作家柳青写进了《创业史》。这道神禾塬,柳青亲切地称它蛤蟆滩。
站在神禾塬头,俯瞰塬下的蛤蟆滩,满地绿油油覆盖的是麦苗,已经看不见水稻的影子。想一想,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八水”绕长安到上世纪后期西安的严重缺水,蛤蟆滩的麦田替代稻田也就理所当然了。
神禾塬上,屹立着风景秀丽、环境清幽的原唐朝皇家御苑常宁宫。
初春的一个阴雨日,我和几个文友去拜访常宁宫。站在观景亭上往南遥望,蓝天白云间,此起彼伏的终南山若隐若现。目光下移,是片片绿色的田野和茂密的树林。河流和公路,宛如条条丝带铺开在古长安之南。
几只麻雀飞上了亭顶,阴沉浓重的天忽然雨声淅沥,并不遥远的秦岭山脉阴云低垂。平原上,苍郁的树丛中掩藏着座座民居,田野的麦苗刚刚起身,葱郁茂盛。一场春雨过去,它们便会蓬勃生长。
宫外的河面上,一只白鸟滑着水面飞翔,扇动的翅膀掠过缕缕清凉的风。站在亭边高处的我,感受到了风的爽意。
柳青创作室。一孔窑洞,一张木桌,让我依稀看到了柳青的面影。1952年,柳青挂职长安县委副书记体验生活,在皇甫村安家落户十四年。在皇甫村期间,他常常前往常宁宫拜访友人,与各级干部深入讨论农业合作化的走向等问题。常宁宫优美的自然风光和长安县火热的现实生活深深打动了作家的赤子之心。他耗尽毕生精力,写成不朽名著《创业史》,为当代文学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细雨时下时停,让观景亭十分落寞,但这正适合我的心境。趁着雨住时分,我伫立于亭外,望着山包下的缕缕青烟。那缕缕青烟,飘逝着一些历史的碎影。
伫立于观景亭上俯视春日的蛤蟆滩,柳青的身影恍惚着从塬下闪过。半个世纪前,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奔波在田间小道。清脆的铃音里,夹杂着他的欢声笑语,于是静静的蛤蟆滩便有了灵动与生气。夕阳下,滈河迤逦西去,塬畔民舍聚散,川道绿意怡人。有农人从山坡吆牛走来,弯曲的塬道连接着河岸独桥。萧瑟的暖冬透露凄清,雾霭中炊烟弥漫了村寨。有群鸽翔舞,牧童鸣笛,婉转的回音回旋在神禾塬畔。
为了写活《创业史》中的人物,柳青与妻子马葳住在常宁宫的中宫寺小院。在十四个春夏秋冬中,柳青同蛤蟆滩的乡亲们结下深厚的情谊。传闻,为了熟悉乡土风俗,柳青买了只鸽子送给一位性格倔强的爱鸽老人。为了写活一个农村泼妇形象,他寻遍整个蛤蟆滩,发现一个女人为人刻薄,嘴如利刃,是当地有名的“惹不起”。柳青便暗中跟踪她。一天,他见这位妇人在滈河边洗衣,就藏在树后,顺手捡了一小土块朝河面抛去。恰好,土块就落在妇人洗衣的水旁,溅了她满脸的水。妇人一跳几尺高,漫天漫地痛骂起来,河边草丛中的几只鸟,在她的骂声中惊慌失措,飞上了塬上的树顶。柳青一边暗笑,一边仔细观察。典型的“这一个”人物,为他的创作增添了浓厚的生活基础。
带着收获,柳青回到他的创作室,夜以继日地写作。困倦时,他推开虚掩着的门,遥望夜空的星斗,禁不住激情满怀。
常宁宫下,滈河的河流依然水洼闪烁,原野依然村居层叠。棕黑、黄褐、淡青、土红交映的泥土回应着柳青的身影。蛤蟆滩上,无数的农夫依然生活在《创业史》的浓重诗意中。只是,河流里少了村姑浣衣的嬉戏声和棒槌声。
几声雷声响起,是从看不透的天宇中发出的。我脚下的常宁宫在震颤摇晃,我身后的黄土壁在动荡呻吟。观景亭在呻吟着一段逝去的历史,常宁宫在摇撼着一个作家的心声。
雷声中,那几只麻雀从亭顶飞向观景亭后黄土壁的一棵小树上。它在回忆柳青写作时的情景吗?它在诉说柳青内心的情愫吗?风摇晃着那棵小树,几只麻雀展开翅膀从树上飞下,从我的头顶掠过,俯冲飞向滈河边的一棵高树。它们穿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时空,将柳青的呼吸撒遍滈河两岸。是的,柳青给它们留下了永恒的记忆。
亭外,树上的麻雀声依然婉转动听。它凭着经验知道,那天空中的晌雷,毕竟离它太遥远了。
携带着历史的碎影,我们离开了常宁宫。
天空,阴云渐退,南山清晰,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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