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莹我是耀州人但我在家乡没有扶过犁锄过地也没有收过

陕西日报 2014-12-12 19:18 大字

阿莹

我是耀州人，但我在家乡没有扶过犁锄过地，也没有收过麦扬过场，只在孩提时逢年过节回老家尽个孝道，直到文革那年父亲蒙难，为避祸悄悄回老家住了一个夏天。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家乡的黄土地始终让我魂牵梦绕，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竟愈发强烈起来。我想起收集耀州县志，几次跑到古旧书店想买套清代刊印本，以填补自己故乡文化的空虚，却是始终未能如愿。

然而，在那个三伏天，有位乡党送来一部《耀州名人传略》，洋洋洒洒三十万字，记述了故乡名家朝野趣事，只略略一翻，便觉清风拂面神清气爽。由于是草稿，翻到最后才看到作者名字，心里一振，便愈发敬重了。记得那是十年前了，我回故乡采访红军史话，县里就推荐了今天这部书的作者张光溥先生。

那时光溥先生已经年近七旬，见面后稍作寒暄便同乘吉普往西塬深处的照金驶，想去探访上世纪三十年代红军的遗迹。先生知道了我的意图，便在路上如数家珍般将耀州的正史野趣娓娓道来，直听得我如醉如痴，没想到脚下的黄土地竟然这么厚重而又富有诗意。途中他手指一面平缓的山峁说，后面不远就是唐代书法家柳公权的故乡让义村，以及那个“兄弟让义”的来历。想想，如今的书法家哪个没有临摹过柳公权的碑帖啊，只遗憾耀州如今已无柳公的墨宝可觅，但我惊叹在村头还存有柳公的一墓一碑，那里应该是书法的“圣地”了，耀州人无论如何是要把字写好写规矩的，否则面对柳碑将无颜以对。我不禁注目远眺肃然起敬，后来还专程去过那里寻找文脉灵感。

经过两小时颠簸赶到照金小镇，光溥先生请来几位年迈的老红军，想从他们身上挖掘些尘封的素材，但古稀老人对风雨如磐的岁月已经无法完整表达了，我们只能从点点滴滴的记述中感受到，刘志丹、习仲勋们当年点燃的烽火依然在崇山峻岭中燃烧，依然可以勾勒出当年艰苦卓绝的战斗场景，老人说到动情处浑浊的眼睛更有晶莹溢出。我明显感觉红二十六军有如此丰富的珍贵史料，街对面那个小小的纪念馆是容纳不下的，还真得扩建了。后来天色将晚，我们赶到薛家寨，晚霞已将绝壁染得鲜红，我们只能望崖兴叹，无法重踏红军的脚印。但光溥先生居然知晓横在山腰间的薛家寨，不但当年五百多名红军战士在那里坚守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而且那照金还是后秦姚苌厉兵秣马之地，曾建有宏大的秦王宫，控制着渭北大部分地方，遗憾的是现在已找不到任何先秦的遗迹了。后来在北宋年间这里还是抗金堡垒，百姓至今还传颂着杨八姐操练兵阵的故事，看来耀州自古就是兵家镇守之要塞，那兵戈铁马的岁月在这里一定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历史印迹。

面对直立黝黑的山崖，光溥先生问我可有什么印象？我望着斧劈般的巨大山崖茫然不知所言。先生微笑着告诉我，这正是北宋耀州画家范宽笔下的“溪山行旅图”。我定睛再看，不由地仰视起来，果然那旷世之作在眼前活泛起来，雄浑的崖壁以压顶之势巍然耸立，一道飞瀑直泻而下，与那突兀的山石、隐约的楼阁、悠行的旅人遥相呼应，静谧中透着雄浑，野趣中隐着深邃，巧妙地构成了大自然的空灵与壮观，且不知震撼了当朝和后世多少名人高士，当被誉为北宋第一画作呢。

那天回到县城已经夜深了，但光溥先生依然兴趣不减，指着朦胧的东山告诉我，那药王山积淀的文化更为深厚，山上有处极为罕见的北周石窟，那一组精美的佛陀雕塑已被人摸得光滑可鉴，而今在当地百姓眼里，石窟已是药王庙的一部分了，传说那菩萨爷灵验了得，手摸哪儿哪儿病可除。而且耀州人历来珍爱文化，从清朝始就有人张罗将散落四野的宝贝集中到药王山上了，而今已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石碑群落，有几块北魏石碑绝不逊于西安碑林的收藏。那块姚伯多碑，字体娟秀潇洒，儒释道造像集于一身，给现在的研究者带来了无限的想象。而且别看那药王庙陈旧无奇，里边珍藏的两墙壁画可是元代的真迹，平时紧锁大门难见真容，倘若明日有暇他可以领我们去领略一下七百年绘画的魅力，以及孙思邈《千金要方》的明代善本。

我听了心里痒痒了，这般眼福怎能错过？可谁知我食言了。没能第二天找到先生门下接续昨日的话题，探询唐代文史大家令狐德棻，为编纂二十四史的《周书》耗劳了七年光阴，尚不知在故乡耀州留有什么遗存。我还想探询那兴盛于后秦的香山寺，龟兹高僧鸠摩罗什曾住寺译经，导致耀州地面佛寺林立，香烟缭绕，如今人们还可以从那“寺沟”、“庙湾”、“塔坡”等等地名感受到礼佛的盛况来。但是，我第二天接到公务离开了故乡，后来又离开了宣传岗位，便再也没能去打扰博学的光溥先生。

可这个世界冥冥中会有什么奇巧在等待。那年春天我刚进办公室坐下，有一英俊男子推门进来，声称领命而来，摆过企业困境，便张口要十亿重组。我听着那数字大得吓人竭力想躲开的，却每每被他堵在走廊尴尬面对。后来方知此人姓张名东武，居然是耀州贤达张光溥的公子，也曾经在故乡土地上耕耜主政，口碑清朗多有传扬。我顿时明白了许多，大千世界能成就事业者，都有善良的家风熏陶，张氏家风如此，事业卓然可敬矣。

今细读东武兄送来父亲呕心沥血的大作，不由地愈发敬重了。这部书把历代成长在耀州这片神奇土地上的名人悉数收囊其中，旁征博引，史海钩沉，一个个人物从先生笔下鲜活起来，演绎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的故事，宛如星光璀璨，照亮了过去，也照亮了现在，却不知耗劳了先生多少心血啊。

我想，将来张光溥先生也会被人编进故乡的志书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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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西安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