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我有事去湖北路过西安要去邓家村上了一辆公交车车上很

延安日报 2013-02-01 23:06 大字

我有事去湖北,路过西安,要去邓家村,上了一辆公交车。车上很挤,过红庙坡时,又上来两个人,一个女人,四十多岁,手里抱两本砖头一样厚实的书。一个孩子,十几岁,动作稳重得像老人。

人逐渐少了,我身边依次空出座位,孩子一屁股先坐下,旁若无人。女人一会儿也跟着坐下,两个人不说话,手指头快速地比划。看得出来,是一对母子。我细看孩子时,身体很胖,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有点蛮横。母亲手里抱着两本《中国手语大全》,一边翻书,一边指着书里的插图,教孩子手势。

路很长,车走走停停,我忍不住问:“你给他教吗?”

“他原来在学校学过。”母亲抬头跟我说一句,低头继续和孩子比划,母子两个打开书的第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朗读”《义勇军进行曲》歌词。

我从她手里接过一本书,随手翻开,书的每一页左边是单词,右边是手势图和几句简单的手语说明。像“努力”、“责任”、“快乐”、“人定胜天”、“欣欣向荣”这样一些词随处可见。我奇怪这些用语言都很难表述明白的单词,几个简单的手势怎么能说清楚呢!

“就你给他教?”

“他上的聋哑学校,但学校学得不规范,到单位了,跟人不好交流,所以还得我帮他学”。

“他在哪儿上班?”

“残联照顾,给安排在修理厂了。”

我听明白了,试想一下,一个厂子里,几十个聋哑人,手语不统一,各用各的“方言”,鸡同鸭讲,怎么“交谈”呀。

“孩子生下就是……?”

“不是,两岁时,打了一针青链霉素,把耳朵打坏了”。

这种事我听过多少回了,年轻父母常常因为育儿知识的贫乏加上年轻人惯有的漫不经心,为自己和孩子付出了整整一生的惨重代价。我注意到,她穿着简单,但衣着得体,头发干干净净,脸上皮肤还好,两只手上的皮肤却显得异常粗糙,指甲缝里污泥清晰可见。看得出来,她生活得很辛苦,但她每次抬头说话,脸上总是开朗、坦诚和平静的笑,找不到一丝苦难、自卑和怨天尤人的影子。我设身处地的想了一想,我,一个男人,为人父,孩子在我生命中的位置我再清楚不过,如果是我,我脸上还能有她这样的笑容吗?

这样的笑容我很熟悉。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残联,因此交了一些残疾人朋友。前些天我和妻子在马路上散步,听见身后有人喊我,扭头四顾,一个跛腿女人满脸微笑,一摆一摆地朝我们走来。我紧走几步,到她跟前。她抓着我的胳膊,一连声说好多年不见了,今天可碰到你了。她三岁时因为小儿麻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问她好不好,她一连声说好啦好啦,现在承包了一个停车场。她指了指,不远处,马路边,白油漆划出整齐的方框,我数了一下,八个停车位。她看着停车场,一脸满足,象农民看着秋天快要收获的庄稼地。她的半生过得很不容易,身体残疾,生活无着,找了个男人,同样是残疾,为人又懦弱,这个家就靠她支撑。我心里算了算,一个有着八个停车位的小小“停车场”能收多少钱呢!但她脸上照样是开朗坦诚的微笑。

她的笑容让我又想起了另一个残疾人,姓安,元龙寺的一个盲人。安年轻时目明耳聪,找

了个同村女子,情投意合。可婚后没多久,妻子有了外遇,抛开孩子丈夫统统不管,三天两头往外跑。安一气之下,痛打了妻子一顿。但女人像鬼附身一样,起先偷偷摸摸,后来明铺暗盖,再后来直接把野男人带回家,雀占鸠巢。时间久了,妻子起了歹心,背着安,和娘家兄弟与野男人商量,合伙设了个局,把安骗到村子河边的碎石滩上,妻子、一个哥哥和野男人摁住安的手脚,另一个哥哥左手把安的头按在水坑里,右手掏出一根三寸长的洋钉,扑哧扑哧两下就戳瞎了安的两只眼。安抱着脑袋像半夜里的狼一样嚎叫着,眼里的血流出来和着黄泥水灌了自己一耳朵。妻子与野男人爬上河畔,背起早早收拾好的行李跑了,两个哥哥在河里洗干净了手,跟没事儿人一样,照旧上山种地。

安家在村上是个外来户,安只有一个老父亲,八十多岁了,棺材瓤子,再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安的妻家是村上的老户,人多势众。村民里头但凡有看不

过眼的也敢怒不敢言,竟没一个报案的。瞎了眼的安就这样一步跨进了地狱!安柱着拐,拖着女儿,从此踏上了上访路。十几年里,公检法司、民政、残联常见到他的身影,起先是父女两个,后来女儿大了,嫌丢人,不跟他了,就剩安一个人了。漫长的上访路让安也从当初的愤怒、狂躁变得麻木、自轻自贱,甚至有点油滑。安经常到残联来,起先为告状,后来见我们无能为力,也不闹了。残联的同事有人逗他,众人哄笑时,我很难过,只能给安手上递上一杯水,安收起笑容,仰头对着我的方向说“你是好人”。此后的二十年里,我不断调换单位,安早在我的记忆里删除得干干净净了。最近我在单位的楼道里和同事闲聊时,忽然听见有人喊我,一回头,竟然是安,他握着拐杖左一下右一下点着地板,顺着我的声音走过来说“我一听就是你。”他把拐杖熟练地倚在墙上,两手摸索着握着我的两条胳膊,大声说“抓住了,都抓住了,都坐了禁闭窑子了。”他仰头朝着我,一脸如释重负的笑容,这种笑,不再有半点油滑和自轻自贱,散发着温暖、愉悦和尊严,复仇后的快感让安变得容光焕发。看着他,我的两眼不由得流出了眼泪。

聋儿的妈妈、琴和安,他们不像我们一样,见面总是抱怨。他们笑,不是因为不苦,而是把苦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发酵成了无可奈何的幸福。

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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