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尽铅华真情乃现——浏阳河诗词阅读札记
阳河先生敦于旧谊,古道不泯,每有新作问世,总要题签相赠。我的书橱里堆满了文朋诗友赠阅的各种图书,但多为小说、传记和散文,而以古诗词为体例的仅阳河一人而已。
手中的这部《三秦行吟》,是阳河先生20多年前出版的一部咏诵陕西风物的古典诗集。用作者的话来讲:“迩来东奔西走,足迹遍布三秦。年年吟哦,岁岁删削,赋得近体二百。敝帚自珍,不甘弃于纸篓;泥沙俱下,焉能藏之名山。”这是作者的一种自谦。在我看来,一个人的作品倘能被读者长期保存,并能记住其中的一些典句和段章,这要比“藏之名山”更为可靠。只可惜的是,当初年少,对作者在诗中所表达出的沧桑世事和人生感慨缺乏深刻的领会。所谓“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里强调的不外乎是多读和深思,却忽略了以自身的生命体验来领悟诗中的真意。比如,前几年读《胡适评传》,读到胡博士临终前,与家人索来纸笔,在床榻前写下了宋人杨万里的《桂源铺》。当先生刚写下诗的前两句:“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时,竟大放悲声。每每读到此处,我就有些不太明白,前人的几句诗何以能引得胡博士老泪纵横,莫非是这几句诗触摸到了胡博士心灵的柔软处。这有点像鲁迅先生在《为了忘却的纪念》中所写的那样:“年轻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地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得了。”
现在懂了,过去为啥不懂?没活到那个份上,不懂就是不懂。
我陕西历史悠久,人文荟萃。阳河先生年轻时曾走遍三秦大地,叩访古迹,登临凭吊,用双足和心灵完成了一次文化苦旅。由此说来,
他所讲的“年年吟哦”不是虚言。就这部《三秦行吟》,堪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律诗。作者在二百余首的诗作中力求将汉语文字的音腔音韵、字形音义,及其所包含的文化典故和历史环境等诸般魅力推上一种极致,在表达深刻的思想内涵中,以严格的对仗和平仄交互轮换来组联成只有汉语文字才能表现出的一种诗境和诗意。《三秦行吟》从古都西安写起,而且开篇的第一诗章便是《题半坡博物馆》,用现在的白话来说,“这开篇的话题扯得就有些远了”。殊不知,我三秦的历史正是由于“久远”才显得厚重。“半坡”,一个多么具有象征和启示意义的博物馆名,它昭示着人类文明的进程并不是一马平川,它表明人类前行的历史就是从崎岖坎坷的“半坡”上起步一路攀援前行的历史。作者开笔写道:“早于五帝并三皇,六千余年岁月长”,在绵延的人类历史长河中,六千余年,不过是“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的“小儿时节”。纵然到了今天这个信息化时代,人类依然在“半坡”上行走,离要到达的目的地远着哩。
阳河作诗,用典不多,但诗中有性灵、有神韵、有境界。平凡的单个汉字或一个词组,经他精心整合排列,便产生了不同凡响的诗意效果。就三秦大地而言,周秦汉唐十三朝,兴衰更替太匆忙。一部中华文明史,有多少璀璨辉煌及凄苦悲怆写在这块土地上。作为一个有登高必赋之雅,好发古之幽情的博雅之士,阳河在《三秦行吟》中,遇古迹而凭吊,见景观则抒怀,在洋洋二百余首的律诗中叩问大地,阐发自己的历史观。其中《吊阿房宫遗址》中“刘邦入关何太急,项羽纵火亦荒唐。若教此宫今犹在,西京不啻是天堂”之句,有惋息、有感慨,让人想
起杜牧“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哀叹,想起清人赵翼“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的典句。
以《诗经》为源头的中国诗歌源流,从发端之时起,就有了诗的文学境界、哲学情操及宗教情感。孔夫子告诫弟子们在加强自身修养方面应多注重文学方面的修养。他曾说过这样的话:“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句话将孔子认为诗所应具有的功能表达的较为完备,尤其是“兴、观、群、怨”一直成为中国传统文艺批评的大原则。其中所讲的“兴”,是指艺术的联想感发,“怨”则为后世的诗人在诗作中所表达出的哀伤怨恨之情找到了发泄的理论依据。但在我看来,中国的古体诗不仅可以“兴、观、群、怨”,也可以调侃谐谑。总之,一句话,就是在平仄、对仗等诸多限制之中,尽情地表达人生的喜怒哀乐和世事的变幻莫测。浏阳河的这部诗集中,“兴”多“怨”少,但却不乏“谐”与“谑”。面对古长安城的遗址,作者以“才闻高祖耻奢靡,又见废墟筑新城”起句,继而以“灭秦不是救黎庶,建汉原为传本宗”的颔联抖出了本诗的“诗眼”。结尾两句:“胡亥有灵应控告:刘彻罪重我罪轻”,读之令人捧腹。这正是:罪有轻重费思量,待有刘郎来判裁。诗庄谐并出,写成这样的句式,也就有了一种“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渔樵闲话的意味了。唐人王维的一首《渭城曲》,为渭水之北在青青柳色笼罩下的咸阳古道营造出一个“十八里长亭来相送”的场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只是清酒一杯,并没有多少留言寄语,却将多少离愁别绪酿入这杯酒中。阳河先生《过灞桥》免不了以我之心去探求古人之
心,他在诗中款款吟道:“行客驻足灞陵桥,故友携手送一遭。寓中自有惜别意,言外情思寄柳梢。弱臂招风挥应倦,细腰减膳瘦还嘲。人间多少伤心事,离群索居最难熬。”尤其是“弱臂招风挥应倦”一句,堪称字字千金。要知道,这只折柳相赠、送人远行的手在咸阳古道旁挥举了已有千年,它在历代诗人词客的心中被放大定格,并将劝君再喝的那杯酒发酵成了惜别的泪。我们从毛泽东所作的《贺新郎·别友》中的“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中,从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从齐秦所唱的《大约在冬季》中,依然能读到《渭城曲》所散发出的千古余绪。
阳河学养丰赡,雅好词章,精于音律。上一个世纪80年代初,在《延安诗社》初创之时,诗友们效兰亭之雅,隔三差五在万花山和清凉山的“怀安诗社”旧址相聚,并刊出《诗报》。其时,以诗会友几乎成了日课,阳河在自己创作之外,与许多诗友多有唱和,并不遗余力地奖掖后进。假如我对古典诗词还有一点鉴赏能力的话,得益于那个时期对古典诗词的痴迷和阳河先生的指教。只可惜,当年发起创办《延安诗社》的郝公延寿、黑公振东、王公廷璧都已归了道山,与阳河一起编著《诗词荟萃》的武文义君也罹难西归。今日在重读阳河的《三秦行吟》时,又翻出《诗词荟萃》,读诗思人,不免心有戚戚焉。
无情岁月催人老。阳河退休之后,在诗词创作上偏重于词。近日出版的这部《浏阳河词集》中收录各种词牌的词作近500首,可谓洋洋大观。从词风上来看,这部词集更为朴素平实,是洗尽铅华之后的一种真情再现。中国是诗的国度,诗歌的历史几乎和人类思想的历史同样古老。我们在吟诵、感受、领会这些传世佳
作时,就会发现,各领风骚的诗人们的性情面目,人人各具。诚如清人沈德潜在《说诗粹语》中所言:“读太白诗,如见其脱屣千乘。读少陵诗,如见其忧国伤时。其此不容我,爱才若渴者,昌黎之诗也。其嬉笑怒骂、风流儒雅者,东坡之诗也。”学古人要言不烦的简评方式,我在通读了阳河先生的这部词集后,用“一言以蔽之”来总结一下读后的感受,这就是:秋老山容淡,情深人孤独。尤其是近年来所写的遣怀忆旧、抒发亲情的词章,读来颇为感人。舐犊之情、患难之情、怀乡之情跃然纸上。“老去书为伍,胸襟似水流。无言垂首上高楼,管他夏还秋。官帽风吹去,功名孺子牛。一声长叹思悠悠,谁识我心忧。”这首《巫山一段云·自遣》,让人在夫子自道中体会到人生的真味。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有云: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故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辞易巧。在我看来,这部词集中最吸人眼球的还是那些遣怀述志的词章,其中有借他人之酒杯,浇胸中之块垒的快意。当然,写亲情及忆旧的许多词章,就有了一种“入妙文章本平淡”的情致。幽燕老将,今能倚得征鞍作小憩,可谓身闲心亦闲矣。
阳河将自己的书房取名为“折腰居”,想必这是一种自嘲。“五柳先生”敢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扛硬话,想必家中至少藏了三石米。“五柳先生”以自夫子自道的口吻在《归田园居》里吟道:“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此等家业,作千年之后的今日观,起码也算个中产阶级。再者,“折腰”二字最少有两种解释:“催眉折腰事权贵”是一种“折腰”,如此多娇的壮美河山引得无数英雄膜拜“折腰”也是一种“折腰”。以阳河先生的人生历练,又何尝不懂得在现实的人生中,“折腰”下跪所获取的东西要比站直身板,甚至跳起来要多的多。先生将“腰”“折”给了长河落日,“折”给了先贤远去的背影。先生累了,他不想再看人世间的眉高眼低。他“折腰”在自己的书斋里,在平仄声中拨弄起自己的瑶琴,纵然寂寞,但也惬意。
杨葆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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