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倍惊魂

1944年中秋节，正是梧州沦陷、日军进城十多天的日子。那时，我家在西江南岸珠品村，父亲听说城内风声没那么紧了，有些商铺已开门做生意，他便想和六叔进城买些糖果、油盐、火油等杂货。我也提醒父亲要买月饼。

中秋节天刚亮，父亲和六叔就划小艇过江进城。看到城内满目疮痍，到处是被日军炸毁的房屋，九坊路一带的“百福堂”“逢源银行”也被炸毁。少数商店谨慎地开半边门卖货，但街上的市民总是面带惊惶、匆匆而过。在江边附近，父亲和六叔忽然遇到一队日军的骑兵巡逻队，两人赶快窜入骑楼的破墙边躲避。

来到大南路、南环路一带，卖花生、瓜子、糖果的店也是只开半边门，马王街口的德香饼铺有十多人买月饼，可是，卖月饼的伙计神情恍惚，随时准备关上店门，停止营业。六叔和父亲各买了一斤伍仁月饼，然后又赶到沙街买些榄角等咸杂，便快步出城去。

在新西旅店附近，父亲和六叔看到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把一只柚子连皮割开，用手挖里面的柚子肉吃。六叔正暗笑鬼子不懂吃柚子，突然，有几个大汉惊慌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日本兵要拉伕做苦力了”。父亲和六叔听闻，二话没说，赶快向下关方向跑。

过了大冲坑的锁龙桥，父亲和六叔以为没事了，岂知惊魂未定，被几个叽里呱啦的鬼子兵拦住，用绳子缚了起来。日军把抓来的几十个大汉围成一堆后，每人分发两块面包，便用剌刀押着到东门街一处仓库，逼众人把军需品挑运到新西码头河边的小炮艇上。挑了两趟，月亮也升起来了，父亲和六叔已累得筋疲力尽、全身骨痛，泪眼望着中秋的月亮，盼望回家与家人团聚。

忽然，一阵江风把快烧完煤油的灯吹灭，江边上一片黑暗，刚巧月亮在乌暗的云影里。父亲说时迟那时快，放下挑担拉着六叔窜进灌木草堆，日本兵叽里呱啦骂着，炮艇那边亮起两支手电筒，父亲和六叔跌跌爬爬拼命向下关的江边跑去，惊慌中却找不到来时的小艇。在绝望中，六叔在水边摸到一段木头，好像遇到救命稻草般，父亲和六叔抱着木头，奋力游向西江南岸。

中秋之夜月儿圆，不见父亲回家转。听村里的“快嘴张”说，鬼子在城里拉伕，母亲急得痛哭起来，一家人对着中秋的团圆晚饭吃不下，盼望父亲平安归来。晚上11点，在朦胧中，我听到阵阵拍门声，母亲急忙去开门，只见又累又饿、全身湿透的父亲倒在门前，他惊魂未定地说：“月饼和其他东西都没有了。”接着，他在裤袋里掏出一只没有饼的小猪笼给我。母亲带着泪眼，说：“东西没了也罢，一家人平安团圆算是好了。”

（李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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