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行
作者简介
陈应松,著名作家。出版长篇小说《猎人峰》《到天边收割》《魂不守舍》《失语的村庄》《别让我感动》,小说集《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丛书——陈应松小说》《陈应松作品精选》《巨兽》《呆头呆脑的春天》《暗杀者的后代》《太平狗》《松鸦为什么鸣叫》《狂犬事件》《马嘶岭血案》《豹子最后的舞蹈》《大街上的水手》《星空下的火车》,随笔集《世纪末偷想》《在拇指上耕田》《小镇逝水录》,诗集《梦游的歌手》等30多部,《陈应松文集》6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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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下无双,甫一出土就注定震惊世人的铜奔马,它出现在中国有关旅游的各种宣传之地,抬头就能见到。它就是中国旅游的标志,而它的巨大雕塑出现在某地,就代表了这个地方是国内优秀旅游城市。
河西走廊在丝绸之路上,是一个通往新疆的要道。它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长约900公里。其中以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最为有名。这里的雨水稀少,山上自然鲜见植被。但听当地的朋友说,这里的雨水一年比一年多。这真是件好事,这也证明,自然生态正在好转。
我们进入天祝藏族自治县后,就看到了远方乌鞘岭的雄姿,山势壮观,犬牙交错,在蓝天下呈青灰色。它是祁连山的一部分。祁连山在匈奴语里就是天山的意思,海拔3000多米。这里是青藏高原的余脉,也是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的交汇地。西来的匈奴觊觎这片雪水浇灌的土地,把握住了河西走廊,就可以进入中原大地。各种宗教在这儿搏斗,生存与文化在这儿绞杀。
武威古称凉州,想必是寒冷。凛冽的雪风一定吹凉过这位为此地命名人的心。鸠摩罗什是我在河西走廊结识的第一个伟大的人。他在武威有着传奇的经历。这里有座寺庙就叫鸠摩罗什寺。这座寺庙较新,据寺内石碑《鸠摩罗什舌舍利塔修缮记》记载,这座寺庙建于公元四世纪,有1600年历史,舍利塔内供奉有鸠摩罗什的舌舍利。他圆寂荼毗后“薪灭形碎,唯舌不坏”。这位来自西域的、有印度血统的高僧,居我国四大佛经翻译家之首,比玄奘早二百多年翻译了《金刚经》,共翻译有74部、384卷。是大乘佛教在我国传播的重要高僧。想到鸠摩罗什在此地的羁留,遥远的龟兹家乡是如何让他想念?同样,玄奘大师也因为他的高僧身份,多次在这条西行的路上被人截住,只得以死相逼,也因为人们对佛教的顶礼。
想想那些在凉州戍边的将士,怀着怎样的以身许国之心,在此与匈奴抗击,征蓬出塞,月黑风恶,羽檄交驰,车榖相错。寒日映戈戟,阴云摇旆旌。
武威雷台汉墓的主人至今是个谜,据出土马俑胸前的铭文记载,此汉墓系“守张掖长张君”之墓,约在公元186—219年之间。有说是破羌将军、武威太守张江;有说是度辽将军、护匈奴中郎将、武威太守张奂;有说是张奂的小儿子张猛。还有说是宣威侯、破羌将军张绣或汉阳(今甘肃天水)太守张贡,以及是前凉国王张骏等等。但他总是守护张掖的将军。主人是如何来到这里征战戍边的?不得而知,但另一尊名满世界的马踏飞燕“铜奔马”,则将墓主人的胸中雄风托于天马的云蹄和飞燕的双翼。
这个天下无双,甫一出土就注定震惊世人的铜奔马,它出现在中国有关旅游的各种宣传之地,抬头就能见到。它就是中国旅游的标志,而它的巨大雕塑出现在某地,就代表了这个地方是国内优秀旅游城市。它就是天马,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大宛马,西极马。这匹天马昂首扬尾,三足腾空,右后足踏于一只传说中的风神——龙雀的背上,健壮潇洒,驭风而行,精骛八极,气贯长虹,犹能闻鼓角连天,马鸣风萧。
这朔漠的荒风冷月,纵有奔马陪葬,陶楼相伴,灵魂中的豪气也被时光的风尘最后吞掳而去,仿佛那个时代并没有存在一样。在这位张姓将军的墓前,高耸的铜奔马和坑内放大的39匹铜马、14辆战车,在低垂的浓云下,显得如此悲壮肃穆,也显得如此落寞清冷。但这块汉室用无数生命换来的土地,丝路上的美景和传说,终将存活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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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草原、湿地,以及草原上挺立的明清时代的烽燧,更加增添了这里悠悠历史的纵深感。山丹军马场太大,远远望去,各个山坡上吃草的马群,就像蚁阵,那么多,想象一下万马奔腾的情景,那当是多么的壮观。
去山丹的军马场路途颠簸难行。也是我们去张掖的前站。
山丹军马场的闻名,也是缘于它所饲养的天马,它悠久的军马放养的历史。一望无际的草原、湿地,以及草原上挺立的明清时代的烽燧,更加增添了这里悠悠历史的纵深感。山丹军马场太大,远远望去,各个山坡上吃草的马群,就像蚁阵,那么多,想象一下万马奔腾的情景,那当是多么的壮观。山丹马场是丝路之上的一颗少见的绿宝石。旷野奔马,祁连雄踞。此刻雨在下,道路泥泞。我们在有一大群马匹的地方停下来。天空铅云低垂,焉支山雾气弥漫,景色壮阔悲壮,有出征前的阵势。这里的天空和大地因为滋养过无数时代的战马和将士,有一股莫名的英雄之气,场景动人心魄。焉支山如血染过,瑰奇惊艳,为丹霞地貌,又名胭脂山。路边安详吃草的马匹,如我在新疆昭苏看到的天马一样,一律火栗色,健壮迷人。
从张骞出使西域两次被匈奴所掳,两次逃脱,也无论是霍去病也好,卫青也好,张骞也好,班超也好,鸠摩罗什也好,玄奘也好,这条不确定的丝绸之路,几乎是与死亡和未知为伴的,是拿生命作赌注的。无数死去的骆驼、战马,醉卧沙场、战死异乡的将士,无数经书、无数苍凉辽阔的诗,倾圮倒塌的城墙,废弃的城市、村庄和寺庙,兴起的绿洲和干涸的河道,都是这条路上生死相搏后出现的景象,是生命曾经走过的痕迹与梦想。自骠骑将军霍去病多次讨伐匈奴,才占有了河西走廊这片富饶的地区,也才有了这片宽阔无边的草原和马场。
我们在张掖的停留很匆忙,最先进入大佛寺。大佛寺被当地人宣传是西夏国的国寺——皇家寺庙。事实如此。张掖曾是神秘消失的古西夏国的陪都。这个西夏国,在大西北存在了仅一百多年,就被匈奴灭了。它的文字至今未有人能解,关于这个短暂辉煌的国家有太多的传说。
大佛寺的国内最大木质卧佛和安放卧佛的大殿,木质陈旧,也未刷一层油漆,任其风化于时间中,一件名副其实的庞大古物。好在这儿空气干燥,风化速度缓慢,依然保持了它惊心动魄的宏伟的陈旧感。在这戈壁深处,是在哪儿找到如此大的树木,来雕塑这样的菩萨?从祁连山腹中运来,那也要相当的想象力。释迦牟尼佛睁着一双大眼安睡在大殿正中高1.2米的佛坛之上,佛身长34.5米,肩宽7.5米,耳朵约4米,脚长5.2米。大佛的一根指头就能平躺一个人,耳朵上能容八个人并排而坐。在逼仄的大殿里,想拍照的人无法伸展他的镜头。如果不是西夏的皇家佛寺,谁有这个能力建造这等巨大的佛像?
当我踏进藏经阁,看到的那些堪比敦煌石窟的藏经之丰富、浩瀚、珍贵,让人感慨。这里保存有唐宋以来的佛经6800余卷,其中那部明英宗敕赐的《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经》,为全国仅存的几部经书中最完整的一部,俗称为金经。那些陈旧的橱柜现在依然陪伴着我们,像突然出现的伟大的信仰。让智慧藏身在密室,这是战乱和浩劫的幸运者。但敦煌石窟的命运却让我们愤怒。一个湖北道士将一件件国宝贱卖,散落海外,换了小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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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就如浩瀚的史册,一切向我们袭来,让我们与历史的灼热感纠缠、熔化。敦煌,又是一座漂亮得难以置信的城市,一块翠玉般的沙漠绿洲。在这里,人,终于顽强活过来了,纷繁的历史远去了。
嘉峪关市却是一座无法想象也想不到的城市,它美丽、整洁,为了在戈壁上存活,这个城市发挥了人类最大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讨赖河是这个城市唯一的地表河,但蒸发量太大,虽然是祁连山的雪水,到了市区,已奄奄一息。没有水的城市不能叫城市,但是这个城市却修了三个超大的人工湖,用来调节气候。特别是讨赖河的建设,将其一节节地拦截,形成浩荡的河水,在两岸建设公园,建筑群一个接一个,亭台楼阁,加上超大的喷泉。这一到傍晚,全城人差不多都来到讨赖河两岸,赏喷泉散步,戈壁中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夜色如此美丽,有如海市蜃楼一般。
嘉峪关的苍凉雄浑,比图片上见过的更要震撼。它配得上“天下第一雄关”的称号。它是明长城西端的第一重关,古代“丝绸之路”即是从此去往西域,是明代万里长城西端起点,自古为河西走廊第一隘口。看看它的庞大、坚固,看看它在大漠上的雄姿,真是浩然威仪,睥睨天下,用自己坚强厚实的胸脯为一个国家抵挡着一切。站在关城的楼上,可以瞩望那祁连山浩渺的雪峰,如同蜃景梦幻一般,为国尽忠,碧血丹心的壮志情怀会油然而生。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这样的气魄在静穆的雪山映衬下,何其浩荡!箭楼、敌楼、角楼、阁楼、闸楼,直矗青空。角楼和城堞上旌旗飘舞,阳光毒烈,仿佛是当年燃起的烽火,炙烤和烧灼着这关里抵抗与守卫的历史。
黄沙就如浩瀚的史册,一切向我们袭来,让我们与历史的灼热感纠缠、熔化。敦煌,又是一座漂亮得难以置信的城市,一块翠玉般的沙漠绿洲。在这里,人,终于顽强活过来了,纷繁的历史远去了。
敦煌在河西走廊的最西,与新疆的哈密相接。据说敦煌跟张掖一样,是汉武帝赐名。但事实是,在张骞打给汉武帝的“报告”中就出现了。“敦”是大的意思,来自匈奴语。
我们在鸣沙山和月牙泉度过了一个干燥但凉爽的夜晚。风呼呼地将沙子往山顶上吹,这多么奇怪。沙子吹成的山脊像是刀切的,薄而流畅。有人吹落的帽子一个劲地往山上翻去,看着看着小了,看着看着翻过了山头,消失了。而月牙泉的水非常清亮,水边的芦苇在八月就抽穗,在风中狂野地摇曳,仿佛在呻吟和喊叫,一弯冷月高挂在蓝得像玻璃一样的天上,那些泉水边的亭台楼阁,娘娘殿、龙王宫、菩萨殿、药王洞、雷神台,被风沙蹂躏得露出木胎的建筑群,像是一些怀揣经书万卷的古代高僧,游弋在这大漠的夜晚。这儿离世界多远?风吹沙子的声音像是穿过深邃的时间,把一切往上拽,拽向青空,拽向虚无。
莫高窟没有我想象的雄伟。它几乎蜷缩在沙漠中,不是一座山,是一个沙漠中的高坎。但它叫山,叫三危山,前临一条干涸的河道,叫宕泉,多么美妙的名字。其实它在鸣沙山的东面断岩上,30米高,有的仅10多米,也就是沙漠的高处,因而叫漠(莫)高窟。凡圣地都要赋予它一个神奇的传说,莫高窟也不例外。当然,公元四世纪是佛教在中国的鼎盛时期,那些河西走廊和接近西域的游牧民族与部落笃信佛教,人们虔诚无比,在沙漠的荒凉之处兴建一个千佛之窟的热情想必是非常高的,加上一些权贵和商人的投入,一洞引来万洞开。那些跨越千年的佛像、壁画、经卷,成为了一个时代辉煌的见证。它洞窟的美丽也不禁让人想到丝绸的绚丽,与这沙漠单调、凝重的色调完全不相符。而整个的风格,来自西域。看看那些飞天女神,她们的衣袂,她们的琵琶,她们出现的场景,仍旧鲜艳逼真的色彩,让人心驰神往。敦煌作为印度佛教东传的重要一站,这个被时间遗忘的莫高窟作为了顽强有力的佐证。
敦煌石窟存有500多个洞窟中保存有绘画、彩塑492个,按石窟建筑和功用分为中心柱窟(支提窟)、殿堂窟(中央佛坛窟)、覆斗顶型窟、大像窟、涅槃窟等各种形制,还有一些佛塔。窟型最大者高40余米、宽30米见方。最小者,可以忽略不计。据说,凿窟是凿窟的,窟凿好了,让有钱人来请画工画壁画、雕工雕菩萨。
我曾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冬宫,看到过多幅收藏的敦煌壁画,色彩富丽堂皇,一如新饰。它们就是1914年至1915年,俄国奥登堡率考察队在敦煌和莫高窟,收购和窃掠走的第263窟的多块壁画。但我在敦煌看到的壁画都有变黑,人的脸,几乎全是黑的,特别是西夏时期西夏人画的众多佛像。敦煌壁画的散失太令人心痛,中国的文化劫难太多。走在敦煌正午的烈日下,宕泉河没有了一滴水,河床裸露,像是死去了千年。热汗涔涔地放眼三危山四野,一片黄沙卷热烟,生命的迹象也难寻找。虽然文物尽失,但石窟中的国宝依然琳琅满目。而且“敦煌学”成为了一门国际研究的热门显学,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说是一个云游的僧人叫乐僔,在公元366年路经此地,忽见山头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于是便驻足下来,开始在岩壁上开凿洞窟。这个传说在八月炎热的太阳中可以找到答案。一个在酷热沙漠中的跋涉远行者,一定口渴难耐,眼冒金星,四周毫无遮拦,他因为缺水而致幻觉。但宕泉当时一定水流丰沛,有了水,他可以在此定居。当时也应该有人烟。不然,他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凿洞窟。他需要信徒的供养,他还要付钱,要请人,要大量的凿洞工具。如果是荒无人烟之处,这一切都是空话。(本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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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祝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天祝藏族自治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