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在时间里，浸润在意义里
我在芜湖县工作过多年，认识云峰的时日却并不长。一年前，偶在圈子里看到几篇写春节灯会的文章，此类风土人情事，一向为我所关注，而且地点是我熟悉的西河、红杨一带……于是我除了跟帖，还打听到作者“红杨树”的真实姓名，并有了文字交往。
对于热爱文字的人来说，从写作中获得浸染，从表达中获得快感，是一种重要的生存方式。云峰出手快捷，写得好文字，洒向朋友圈，享受交流的愉悦与醇美。
今年夏，县市作协联手采风陶辛，始得同云峰首次照面。他虽丰仪朗润，却也是惊落繁花一地的人到中年。中年的天空，云起云收，本身就是一种情感憬悟、意境体味，有许多文章可做。而对于我来说，一个能出入于人生表里、熟稔播弄一方风俗民情及悠长史脉艺绪的家伙，难得，也难碰。
云峰要立腕著述了，日前，用微信发来这部《江畔古树别样红》书稿，说是让我给写个序文。我没有推辞，因为他播弄铺排的都是我熟知的传闻与生活。好的文字，有人间味、烟火气，承载了回顾与追思，能带给我们一种民间化散漫轻松的阅读享受。一段流传，一件往事，一句乡音俚语和歌谣，只要曾经沉落过你心底，都会有一种悠然相遇的亲切感。
往事并不如烟，思想未必速朽，每一个人对过往风景自有不同的交集和体悟。云峰关注民间，为乡梓扬名，是心耿耿，细致深入地摭拾家乡旧闻，妥为调理，连缀成篇，蔚为一集，这是很需要有一点情怀的。
此书开篇即花了不少力气记述古镇西河与珩琅山。云峰的舅舅家就在附近的铁家滩，所以他对西河颇为了解。“家家开门即上街，户户推窗可望月”，古镇的小巷比弯曲的心思更绵长，茶馆、澡堂、客栈、当铺、粮行、酱坊、药房、布店，还有馄饨摊、货郎担，乃至七行八作的诸多能工巧匠，一事一物，一情一景，在他的笔下，都有着贴心的温暖。浣衣女子的笑声揉进粼粼细浪，鸟音如雨，风里带来新绿，清澈见底的河水中，鱼虾成群……这样一些场景和流光异趣的记述，不仅有着浓郁文学色彩，也是一部用细节和实物串起来的文化别史！
我在这个青弋江边古镇上教过十年书，而且我的乳娘也是西河人。这个安静如画的江南古镇，一直是萦绕在我心头的梦里水乡。流水东去，多少人间过往已经沉淀，曾经的繁华都化为了斑驳，消逝的年华，岁月无声，唯读着云峰的这些文字，如同轻触器物，仍能隐约感觉到时间湿润的肌肤。
《江畔古树别样红》内容丰富，共分四辑，除了涵蕴有味的“古风红杨”外，后面三辑分别为“文化红杨”“生态红杨”和“红色红杨”。“文化红杨”这一辑也是我看重的，由“民俗纷呈”与“戏曲流芳”两部分组成，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总的来说，全书前半部分属于情感叙事，后面则多为资料搜集的尺牍札记类，共同讲述了文化遗存，讲述了前人留下的有特征的生活经历和人文建树，将这片土地上的逝水年华与风物掌故“一网打尽”。
文化的发展和繁荣，首先应该是地域文化的传承和弘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域文化的核心，是长期历史积淀中形成的事物存在状态、本土人行为方式和特定群体意识，它的传承关键，就是要让其中的自然本质和主流价值能够闪射动人光彩。在这个日趋多元的社会总体文化环境中，总是有人会随时随地留下一些乡土生活的经历和标识，从社会视角与文化视角着眼，我们尤应给以关注并高看一眼！
青山逶迤、襟江带河的西河、红杨，是人文荟萃之地，有着太多的史话和名胜古迹以及地方美味供人品赏。西河古镇因水而生，紧傍着青弋江和资福河，圩街特色，世所少见。诚如我在《西河赋》中所述：“挟青弋之波光，凭水运而崛起。屋舍环匝，列岸耸峙；粉墙黑瓦，意湉境澹。林树抹青，若素颜之描黛；廊坊似幻，随翠堤而沉影。临流俊赏，四宇昭朗。噫，灵逸如斯，皆源于水矣……岸依水秀，水借岸以阔远；堤因街显，街驭堤而曲回。明初筑基，坚圩街之础石；负势迓迎，结千载之玄荫。堤为路面，逐年垫高，至与窗棂门楣齐；渔歌互答，乐以忘情，岂惟玉笛梅花意。飞檐重脊，斗拱棚壁，参差下落，嘉尔殊观。街尾汛期迎流顶冲，巨石砌拔，高若城堡，居之而凌烟波。若夫杰阁凭眺，望珩琅之塔影，依稀有紫气东来；沙滩信步，仰鸥鹭之逐云，仿佛是风举身轻。”
说到“九华佛觉出珩琅”，珩琅确是一座有来历的山。早年，杯渡和尚云游浪迹至此，但见幽壑深崖，弋水环绕，帆影缥缈，一时禅心大悟，遂依山建寺，研习佛经。闲暇时就去仙人石上躺躺，昼听松涛，夜观天象，时间长了，石面磨得光滑如鉴，后人呼之为“杯渡岩”。历史上，珩琅山顶曾有白云池，池下有代明湖，天光云影，水清如镜，放生之龟鲤悠然乐游其间。而山腰八洞，洞洞有寺宇，暮鼓晨钟，香火鼎盛。现存的宋塔下，原有十王殿古刹，直到 1937 年前还有僧人过百。1985 年，我在西河文化馆馆长方立中先生处见过一张清代遗留的 《珩琅宝刹图》，描绘标识，果然传说不误。珩琅看似孤峰独秀，突兀峥嵘，站在山顶向东眺望，群山如浪，连绵而来，若是晴朗天气，宣州境域敬亭山、麻姑山隐约可见……始知并非孤峰，乃为山脉收势处一大绝妙手笔！一镇一水加一山，张弛相参，内外兼修，共同承载西河悠久的文化历史内涵，这也是当今西河古镇的旅游发展思路。毕竟，“珩琅雪景”曾是载于《宁国府志》上的“宁国十景”之首胜呵！
燕子来时春社，梨花落后清明。通常说来，眼有所见不等于心有所得，心有所得不等于笔下有文，笔下有文，不等于字里行间就意兴遄飞津津有味。在所必载，备而不繁。云峰的过人处，是常能以小场景作视角，拣入诸多故实、传闻，融稽古探究和逸思为一体，娓娓道来，像是同旧雨新知闲话巴山夜雨，为推介西河、推介红杨做深度铺垫，以呼应文化产业大发展。
那些在风中飘拂的芦絮，就是河边的前尘往事，是在水之湄数百年间的迢遥风景……花草疯长的季节，随便走在哪条田埂上，都有无数的露珠。云峰懂得取舍，而且深知距离产生美感、距离让人醒悟，他只选取与自己心灵相契合的东西，同眼前的景观与心中的感触相交织，再散说开去。
相对于历史的延续性来说，我们更愿看重历史的真实性和丰富多彩性。物换星移，人事常新，文化散文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帮人了解乡土，省识自身，所谓记住乡愁，就是别让自己在变革时代落下个形神俱散、片片剥落的苍凉！而在漫长的人生流程中，这样的文字，正如同青弋江水投影显现，清而不浅，拙而不俗！许多东西可以远走，那些美丽的黄昏一去不回，田野里不再盛开大片的紫云英，散不尽的唯有儿时的月光……文字不仅仅有赖于抱负，更有赖于阅历与体悟。生命的两极是一种承袭的关系，涵泳于昨天，把握住今天，并寄情明天，行文的景致里，便有了诸多况味。
《江畔古树别样红》吴云峰 著
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6月出版
本文系该书序
□ 谈正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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