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木葱葱，光华杳然

与陶庭华最后一次见面，是今年夏天，因为身体小恙，去了医院，顺便把我刚刚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送给了他。

虽是多年的老友，见面却是稀巴巴的，送本书，还要顺便，而今想来，深有愧疚。过去的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觉得与朋友之间处理什么事情，顺便而为有什么不妥，但在惊闻他意外离世消息的那一刻，内心一阵绞痛。从此，他在他的世界，所有的顺便，都不复发生和存在了，譬如，去送他书，去托他寻医问诊，去征求他关于某事的处理意见和办法——一个年富力强的人，一个善良实诚的人，一个富于思想的人，居然就在一个很平常的夜晚，消逝如烟，再也看不见。

认识陶庭华，是大约9年前的那次在马仁山的集体采风。后来，他零星地从邮箱里发一些他的作品给我看，有画作，有散文，也有小说，并总是在邮件里很谦虚地留言，“请指导”之类的。散文、小说我似乎还能看出点门道，绘画，我却是一窍不通，不通归不通，我会很认真地欣赏，之后，会打个电话给他，说一些赞许之语。他是一个真情深情的人，因为真情深情，他的文字多数是一步一回首，我所表达的意思是，他的文风，尤其是小说，极尽缠绵，极其细腻，他是穿针走线密密缝，他缜密的思维，他非同一般的耐心，都被他认真细致地缝制于字里行间了。是的，我打电话时是这样跟他说的，或许，他不需要这些——我的夸赞，以及我的夸赞里难免辞不达意。但是，我相信，我的一字一句，他都认真地听了，而且心存感激。

不止一次地跟他讨过画，他总是说，他的画，尚且没有他满意的，等以后吧，等以后有满意画作，他一定送我。我当然不会勉强，毕竟，来日方长。可是，谁能想到，世事难料，来日方长，竟成了永远的奢望。

他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一桌子的人，你言我语，嘈嘈杂杂，多数时候，他静静地听，间或地，他来上两句，只是两句，便往往语惊四座，让大家陷入沉思中。每年，他总会安排我们几个颇为相投的文友聚上两回。如果是去他老家的芜湖县，饭毕回程，因了他和朋友们都饮了些酒的缘故，车便由我来开。我的开车技术有限，夜晚，县郊的道路，多是黑灯瞎火的，有他坐副驾驶，纵然是在路况不好的地方开车，我的心里也平添了底气，因为，我知道，虽然他喝了酒，但是，他的思维从来都是那么地清晰，他遇事时总是能够从容不迫地应对，如此，我淡定从容，坐后排的三两朋友也会踏实安心。

他是个热心肠的人。若是身体不适，到医院看病，必会联系他，听说我要去医院，如果在他不上班时，只要他没去外地，他一定会特意地赶过来。前年体检后，因为体检报告显示的异常，周日下午我去了医院，他接到电话后便找到相关科室的医生进行了咨询，又帮我挂了号，等我到场后陪我一起去看医生。拿着医生开具的检验单去B超室，在等待前面排队的几位病人一一检查时，我一直静静地听他说话，他说他所阅读的书籍，他的感悟他的体验他的收获以及绘画、阅读、写作带给他的快乐。等我检查完毕，他再次陪我去医生那里。来来回回地折腾，几乎耗费了一下午时间。后来，我跟他说，真是不好意思，耽搁了你一下午。他笑了，然后认真地说，耽搁什么呢？难得一起说说话。我不再煽情地言语，但是，心存感激。他是男人，却并不粗疏。一直以为，比之于女人，男人的细心耐心更让人感动。

跟他说话，不必拐弯抹角，只管直抒胸臆，他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但是，内心明白，他有足够的诚意耐心倾听你的每一句话，而作为倾诉者的我们，完全不必顾虑自己说出去的话，该不该说，妥当不妥当，有没有什么可笑的差错。

对于观察世事，他有他的独特视角；对于处理问题，他有他的独特思维。和他深入相处的朋友们，无不认为，他是个有思想的人，他是个睿智的人，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可以是男人的好哥们，也可以是女人的好兄弟。

那天在咸保，在祭奠现场，目睹遗像，依然不相信那是真的。他白发老母哑着嗓子，还在呼喊悲泣，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同行的朋友们无不悲伤落泪。可是，再真诚的心意，再多的泪水，也无法改变他遽然离去的残酷事实。

冬已深，朔风起。当夜躺在床上，恍恍惚惚，竟是彻夜未眠，他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清晰如见……

□ 子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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