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图书馆”

大江晚报 2021-12-28 00:57 大字

9月20日上午,有幸在芜湖书房赤铸书院参加了一场读书会,除了老师的精彩分享,掩映在雕塑公园碧草绿荫中的赤铸书院同样吸人眼球。量凿正枘,户牖对望,拟古而求新,近野而弘文,这古典气韵、藏着精神深处优雅的书院,应是芜湖人最满意的书房了。可看久了,这洋洋数万册的书房渐渐浓缩为一只简陋的小书箱。

那是小学五年级教室后面那装满了书的旧木箱,是我们最早的“图书馆”,它贮满一班少年深深浅浅的指印,每本都是一个奇妙的世界,每篇文字都闪着瑰丽的光,是种子萌芽、梦开始的地方。

那年代念书当不了饭吃,小学一毕业,已大半人高的孩子多去生产队挣工分,教室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便是他们看得见的未来,旷课、嬉戏、打闹是五年级学生的日常。

那年,来了位镇上的老师,五十来岁,真正的“老”师了。这么多年仍记得他姓苏,只因他介绍姓时,“官话”与土话是如此不同,我们才发现课文可以有另外一种美得多的读法,仅这点就把我们“镇”住了。老师的头发不论黑白都整齐地篦向脑后,一套中山服齐整熨帖,与那些高中、甚至初中毕业的代课老师自里到外的不同,真正师者样子。

苏老师很少照本宣科,抑扬顿挫的声音让课文满是诗画感,他从不拿粉笔头砸人,极少罚站,始终笑眯眯的样子,课程表上“语文”课都被我们划上一个圈,那是大字写得好时老师给的荣誉,现在小毛孩给老师用上了。上课时摇铃的多是他,铃声催动脚步,沸反盈天的土操场上瞬时连大风也撵不到一个人影。

苏老师要求我们背课文,还在墙上贴了张大表,四十九个竖格,三十二个横格,对应每个学生和每篇课文,每背一篇便让小组长打个五角星,他还在课堂上抽查。

当不少名字后面的星星蹦蹦跳跳地超了课程进度时,他又有了新的要求:设“图书箱”,图书由学生自带。

那实木箱子虽黯旧,搁在教室后面的土台上却晃眼,有说是苏老师从镇上带来的。孩子们把家长藏在木匣、房梁上的都“拿”来了,有的竟是线装书、繁体字,还是竖排的,当然这些都被苏老师悄悄退回。

这大概是世上最小的“图书馆”了,可对于我们来说,这还是太琳琅满目了。不仅有书店里可望而不可即的《金光大道》《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还有耳闻而不得见的《苦菜花》等“三花”,还有不少闻所未闻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没弄明白,又一头钻进《红旗飘飘》中“塔山阻击战”的滚滚浓烟中……当然也少不了各种农作物和养鸡种菜的书,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爱不释手。

记得苏老师把木箱钥匙交给大头班长时,是与往日大不同的敛容肃目,他说业精于勤荒于嬉,念书不是识几个字、写得了信、算得清账,还得“明理修身”,做个对社会有大用的人。尽管这“指示”我们似懂非懂,但明白多念点书,肚子里多点墨水不会找你要饭吃。

木箱的书我们不是“念”的,多是追求情节的囫囵吞枣,不过还是让这群乡村少年看到不一样的人生,见识到外面不同的世界,稚嫩的我们有了梦想也有了迷惘和不甘。父母说念书念“糊涂”了,苏老师却说我们变了,作文长进不说,说话、行事也与以前大不同了,课下也很少打闹,我们似乎一下长高了,也突然间长大了,别着两根自来水笔的队会计说我像个读书人。

作为星星最多、借阅最勤的我,在苏老师送的那本《呼兰河传》的痴迷中等来了录取初中的通知。那是本蓝色封面的旧书,合着沉郁而隽永的文字,把一个南方少年的思绪带到不曾见过的北国,慨叹着主人公奇特而多舛的人生,也氤氲起自己的文学梦。

有了这箱书的“底”,在初中作文竞赛中披红戴花上了主席台,这是我第一个浓墨重彩的人生瞬间,也让我更不敢懈怠,在课业渐多、竞争趋紧的初中读了能借到的各种“闲书”,并如愿考入镇里唯一的高中。此时高考制度已恢复,因了这一路的阅读,高考一举中的!由此改变人生的非我一人,高考恢复后,家乡捷报频传,他们大都有过苏老师施教的历史,有小图书箱的泽惠。没上大学的同伴,有不少创业成功,班长大头也成了乡里新农村建设的领头人。

多年后得知,苏老师祖上有过一进士两秀才的功名,妥妥的书香门第。可惜那本《呼兰河传》在屡次搬迁中散佚,更让我愧疚的是,当我们打听到苏老师镇上住址时,他已经驾鹤西归,只是作为“基肥”的那箱书已嵌入我的人生,永远的濡养着我,他所培养的阅读习惯也让我不断自省自新,并赖以“明理修身”。

已有市及区图书馆和新开书房借书证的我,依旧忘不了那只图书箱,那个我人生最早也最珍贵的“图书馆”。(优秀奖)

汪成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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