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纪事二章
渔趣
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春,我从芜湖师专中文系毕业,分配在青弋江边古镇西河中学教书。
西河江清沙白,盛产一种喊做“棉花条子”的小鱼。此鱼体狭长,圆滚滚的,大小如一根稍细的胡萝卜,鳞片上有迷彩麻点,头骨隆起,嘴前凸,便于在沙里啄食。早年手摇纺车纺线,得先将棉花处理成手指粗细的“棉花条子”,好抓在手里一段段续接。许多人相信,这种被借形喊做“棉花条子”的小鱼,专在沙里寻找黄灿灿的金箔吃。有月亮的晚上,金箔反光,它们成群结队跑到浅水处觅食嬉乐,将水面弄得银鳞万点,当然也就很容易被粘挂在渔人的丝网眼里。此鱼几乎无刺,以文火煎烤成焦黄色,下调料加姜蒜焖出油来,入口香软,回味鲜绵。当地人惯常以之炖糟,味道真是呱呱叫,鱼盛在白瓷盆子里,在饭锅头蒸出,褐黄鱼体上,粘满白生生的被油脂浸透的糟粒,尝一口,又甜又咸的鲜嫩中溢满酒的醇香,真是风味别致。若是盐腌后再裹上面粉炸酥,和骨吞渣,香脆无比。“棉花条子”又称“蜡烛鱼”,据称若在体内插上一根捻线,可以当油灯照明。盖因其体多油脂,肉极度细嫩,才有如此非同寻常的美味。
楝树开花、青豆鼓荚的初夏,我常在早上踏着露水下到河边,寻夜渔的小船专买清一色的“棉花条子”。那是一种低平地贴着水的方头小船,头天傍晚就开始捕鱼,多是一双夫妻,有时是一对父子或兄弟,一人坐船头弄网,一人坐船尾划桨。桨行船行,桨住船止,指东打西,收网起网,配合极是默契。捕到了鱼,或养在船前一个隔舱的水中,或装进篓里,浸入水中悬于船后梢。到了早上就把船停在靠近渡口的沙滩边,有人来买鱼,就拎起竹篓,或拿一捞网去前舱里兜抄,抄得鱼噼里啪啦直跳,水花四溅。“棉花条子”这种鱼总是出水就死,当然享受不到竹篓或水舱的待遇,就搁在竹篮里,任你挑选。那些渔船,都有着陈年暮岁的色调,免不了这里渗那里漏的,总是当家的渔人弓着脊背拿一个硕大的蚌壳往外舀水。你挑挑拣拣弄好了,他才望一眼你,慢腾腾停下手来给你称秤,报账,收钱。
说到江南水泽中的鱼,我是知根知底见识不谓不多,唯这“棉花条子”学名是什么却无从得知。青弋江里还有一种放大版的“棉花条子”,七八两至斤把重一条,通体暗黄,着芦花斑点,我们喊作“鸡头”。但这“鸡头”不独多细刺,也少腴嫩,味道差远了。
夏天晚饭吃得早,就有许多人去看起拦河罾。拦河罾是在河道里安置的一张特大的网,有半个篮球场大。岸边栽着两根高高的毛竹撑竿,竿顶上有滑轮,升降绳穿过吊在撑竿上的滑轮与绞盘连接。梅天大水过后,有些地方加固的草包一个个堵在那还没有清除掉。站在高高的堤埂上,清凉的水腥气扑面而来,河里有几条渔船,一些船民在堤边建了些矮小的房子,水都退到房子下边去了,但涨水的印迹却清晰地留在窗台上。罾网起水时,可以听到网里鱼窜的扑楞声。西下的残阳照射过来,一些网眼里银亮亮地晃闪,被嵌住的小鱼——鳑鮍、餐条子多是给挂在网眼上。运气好的时候,碰上过路的鱼队伍,一网出水,能捞起一两百斤呢,河鳗粗得像人的胳膊,大草鱼有几十斤重,胖头鱼的鱼头比一个小坛子还大。
有趣的是,在拦河罾的上下游不远处,还有搬小罾网的。这种小罾网只有四五米见方,用两根交叉细竹竿对角绷起,有一根绳子直接拴在网架上,守株待兔似的等上一会儿,用力拉起绳子,罾网就出水。有时候很有收获,网心里有鱼儿乱跳,有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鱼鹰
西河放鱼鹰的人,都住在离镇尾还有一小段路的圩埂内坡,要找他们很容易,只要闻到哪处散出鱼腥味特别强烈,直冲脑顶门,就是。
冬天里,一只只鱼鹰被主人拎着脖子提出来放到渔棚外竹竿上,或在树杈上,让它们撑开两翼晒太阳,且带梳理羽毛。然后就把从打撒网的渔户那里买来的小鱼小鳅拿出来喂,每抛出一条,鱼鹰都能准确接住,扬起长长的脖子一吞而下。它们在竹竿上立成一排,碧绿的眼里射出寒凉的光,有时会“咕咕”叫着闹摩擦纠纷,或是歪侧脑袋打量走近身边的人,然后“咕啾”一声拉下一泡白石灰水一样的便溺。
鱼鹰又被喊成“鱼老鸹子”,它们的学名叫鸬鹚,在自然的环境里是很善于飞翔的,剪掉了翅羽后,被人豢养,成了活的捕鱼工具。鱼鹰分生鹰子和熟鹰子两种,前者都是一些没有经验的学徒级鹰子,也有是天性慵懒脾气不好的,得下功夫调教,后者则全是三岁以上劳模级鹰子。熟鹰子能在浑水里睁眼,在湍急的水流里辨识鱼路,能捕到大鱼。
陶老二是我的一个学生家长,我们在一起喝过酒。他告诉我,西河鱼鹰是品牌,全国有名,考核指标是独自能从水底拖上来十几两十斤重大家伙。陶家数代驯鹰,家里现存十一只鹰,有五只就要下蛋了。一只鹰冬春季节约能产下40枚蛋,由老母鸡代孵,也跟鸡一样24天小雏出壳。雏鹰自小要熬,手段种种,直到熬熟。
天气转暖,陶老二就担着鹰子艇下到圩堤脚底河里捕鱼。他没穿牛皮罩衣,只在腰间扎了一条防水黑橡胶围裙,两腿也绑了胶皮。鹰子艇是一对一人来长两头尖翘的连体艇,两边隔着一尺多宽的空隙,人钻到中间可以挑起来走路,放到水里,叉开双腿一脚踏住一边,能稳稳地站上面用竹竿撑行。挑行时,这些歇了长时的鱼鹰分立在艇两边木架上,一个个都好像很兴奋,不停地鼓嗉子,扇翅膀,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看鱼鹰捕鱼,是快乐的事情。陶老二把鱼鹰赶下水,篙子一摆,鱼鹰一齐扎进水底。过一会子,这里冒一只出来,那里冒一只出来,口里衔着亮闪闪的鱼,向艇边游来。陶老二伸出竹篙一拖,挂住鱼鹰脚上的一个线卡,收回竹篙,将鱼鹰抓到手里,就势扒开鹰口,朝着艇舱一摁,鱼鹰嘴里的鱼就落下,连同已吞入喉中的鱼都全吐了出来。被重新扔入水中的鱼鹰,翻身又一个猛子潜下水……陶老二左顾右盼观察四周水域,顺流而下且捕且赶。
捕鱼的高潮,是下游的鱼鹰兜抄上来了,几条鹰子艇呈合围之势。陶老二脚踏鹰子艇,剧烈晃摇,嘴里“哦嘘”“哦嘘”地喊着,挥动竹竿击打水面“啪啪”作响。水浪叠起,鱼鹰仿佛大受鼓舞,激情高涨,纷纷窜跃着猛往水里扎,上下穿梭,忙得不亦乐乎。水底的鱼藏不住了,慌不择路拼命逃窜,有些小鱼急得跳出水面,能看到鱼鹰伸着长脖子在水下追撵的黑乎乎身影。眨眼工夫,一只嘴里叼着鱼的鱼鹰浮出水面,接着又是一只……有时两三只鱼鹰合抬一条大家伙,任凭水中如何波翻浪激,它们那尖钩一样的利喙死死叼紧鱼嘴或鱼眼不松口!
谈正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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