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和诗意
□方长英
“空间到不了的都是远方,回不去的都是故乡。”但延伸的钢轨,能。能带着你去远方,也能带着你回故乡。
此地,彼岸。过去,未来。从我到你。是泅渡,是关联。而连接这一切最物质又最具精神意义的是闪着幽暗光亮的钢轨,钢轨上奔跑的一列一列火车,在风雨中来,雪夜中来。“风逆着风的方向/雪循着雪的来路/万物归顺根的指令/放低落下/匍匐着向内反转/还原眼眸的黑/雪花的白/妈妈/一朵小雪和一片大雪/在故乡的山林是一样的辽阔/冬天的镰刀收割荆棘/也收割唇语/我肃立袖手素衣寡言/蛰居或远行/都不重要/妈妈雪是遗忘也是初生”。雪是遗忘也是初生,一片晶莹的雪花掩埋着来时的路,人到中年,越往前走越孤寂,越往前走越沉默,天高地阔之间陪伴我们的轰鸣的火车。唯有城市的灯火见证着平淡的人生。父亲,我,和我的孩子三代铁路人见证着铁路发展的日新月异,从绿皮火车,快速列车再到复兴号奔驰在祖国广袤的大地上,一代代铁路人洒下无数汗水也收获了无限快乐。
第一次见到火车是在七岁那年。父亲在铁路工作,是车司(这两个字用歙南的方言讲出来,别有一番滋味。舌头顶一下,缓缓地闭合,气流如线般吞吐,往地面降落,带着泥土的芬芳,芬芳之上是向着天空开放的花蕾)。有一次,父亲和他的朋友喝酒,喝到言语无羁时,他的朋友说:你,是车司鬼,我,是看门狗。我们的人生是卑微如草芥。但我从不这么看,从不这么想,父亲开车咯!在铁路上开车,多么高大上,我弱小的心灵充满着骄傲和自豪。
“我爸爸要带我坐火车了。”月朗风高之夜,当我向伙伴们宣布这条消息的时候,小伍又羡又妒地用肘子把我往墙角一顶,我一边哭一边不忘抬头看月亮,泪眼朦胧中月亮带着一圈蛋黄边毛晕。第二天天没亮,走十五里山路到乡里,从乡里坐蹦蹦车到镇上,从镇上坐汽车到县城,从县城坐火车到芜湖,再从芜湖转火车到铜陵。父亲工作在铜陵铁路第四工程处,当父亲从车库开出那辆天蓝色大货车的时候,我失望极了,父亲是开车的,在铁路开车,我认定开的一定、肯定、百分之两百是火车。
这种阴郁的心结放在一个八岁孩子的身上,无以排遣,油饼也不能,奶糖也不能。
那时父亲带着一个徒弟,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瘦,白。工作之余,他肥厚的大手攥着我细弱的小手,牵着我穿越铜城的大街小巷,过马路时他总是一把抱起我,阳光斜斜地拍在他脸上,茸茸细细的汗毛竖在他宽亮的额头上,我喜欢用指尖碰他的胡子,不敢用力,指肚轻轻地搭上去,猫在他有着男性荷尔蒙的怀抱。问:“叔叔,你为什么不开火车?——我想你开火车。”“好,叔叔以后开火车。”
岁月如逝水东流,我1995年参加工作,前二十年呆在皖赣线的黄山站,2015年黄山市开通高铁,我响应号召去了黄山北高铁站。前两年父亲的徒弟出差到黄山,辗转打听找到我,三四十年中间隔着的岂止是钢轨和火车,还隔着岁月的风尘烙下的一层一层印记,一米八的身高,白,瘦,我需仰望,但额上的茸毛取代的是山峦和沟壑,青春的光润和气息不再,鬓角间银光闪烁如岁月开过来的那列火车,倏忽间滚滚烟尘奔腾着向天空散去,茫然间让人轻轻叹息。
父亲的徒弟终是没有开火车,去了机务段当了领导。
命运总是在冥冥中会有一些安排,七岁孩子的一个心结,经由一个阳光的男孩来解开,四十年后我的儿子从铁路学校毕业,开上了火车,当了一名火车司机。
钢轨和火车的守望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此地,彼岸。是目光一寸一寸沿着钢轨追随,是叮咛比风还快一步到达远方。
读过一首诗,作者的名字忘了,但记牢了一个城市:麻城。深夜一列火车过麻城,坐在窗口的旅人,想起年轻时深爱过的姑娘,就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某扇窗口后面。“月亮走,我也走,你也走吧……”这样的文字是露水的清透,是月光的薄凉,读过一遍再也忘不了。
火车,夜晚,城市,还有平铺在心底那缕情思。
无限绵延的钢轨,是远方的寄托,是未知的探究,也是思想领地的回归。明天充满未知,所以值得期待。过去是脚印和根,所以需要回归。
在路上,是许多人的生存状态。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奔忙着是孤独的,停滞着也是孤独的。钢轨,火车,诗歌,远方,都留给孤独。
空旷的站台上,高跟鞋一声一声敲打着地面,下车的旅客如潮水般向两端的出站口分流而去,停在股道里的夜班车,栖下了银灰色羽翼的翅膀,最后这趟高铁就停在这里,明天凌晨再从这个车站始发。走下车厢的列车员,着紫红色制服,胸前条纹领结随着身体的摆动如风轻拂,她们在站台上列队,挺直的背影是午夜的靓丽风景。我喜欢在寂静无人的站台上,看自己拉长的身影,也喜欢极目钢轨绵延处的两端,那边的那边,夜色如羽纷落……
万籁有声,天空静美。这样的夜晚属于我和你,属于铁路人“一列火车开走了/空出来的钢轨灌满风声/我身体里的荆棘和铁/与一行绵延的钢轨对视/它们的硬互为依靠/互为抵消/我需要请出黑夜/请出黑夜里那个隐身的对话者/言词的冲锋陷阵或握手言和/只是午夜剧场的独白抑或吟诵”“土地在下/人心在上/火车驮着人心在跑”诗歌是面对自己的张弛有度,是直面内心和灵魂的疼痛和温暖,在书写中感知美和获取对抗生活的力量。
说起写诗我就想笑,就因为短,在手机上写方便,小感触,小情怀,小心思随时随地灵光一闪,就可记录下来,不用正儿八经坐下来,为了写而写。命题作文我常写不好,是弱项。我的诗歌草稿,都是在手机上写的,有时写好就在微信朋友圈发发,就丢一边了。自己认为还可以的,有时就投投稿,能发表当然高兴,不能发表也无所谓。重在享受过程,一首诗从酝酿思考到完成的这么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是自我的,独立的,那种隐秘蓬发的快乐无与伦比。当然,诗歌的创作离不开生活,每一种艺术的创作都离不开生活。土地,故乡,铁路是我诗歌创作的零公里处。土地,故乡是渊源,是根,是血脉。而铁路是安身立命之根本,是粮食,是水,是阳光。火车剪辑着日月山河,飞逝向后的树木,山峦,田野,村庄……火车带着流萤般跃动的思绪在飞,且歌且吟。有文友鼓励我:“她的诗句即有铿锵玫瑰之奔放豪迈,更具钢铁巨龙带动起思想之羽翼的通透空灵。生活的笔触和女性的情怀且柔且韧。火车在钢轨上奔跑,别具意义,像大地上铺展的梦境,在一个个剧情里穿越。”从《一列火车》到《一米阳光》,再到《午夜》的《黄山北站》。从《绿皮火车》到《合福高铁》再到《一路宁安》。在文字的折叠和放飞之间,见证着铁路发展的一路风景,一路歌。文字与自己的相伴是幸福的,同时也是寂寞的。“这么些年/肯定有个勺子/从内部开始/一点一点把我掏空/也让我更为广阔。”就像铺在路基上的钢轨让我踏实。我相信每一个热爱文字的人,(他)她的内心都是温热而柔软的,而这种温热和柔软又会辐射到我们身边的人和事。
文本之外一无所有,而我要说钢轨之外是生活的继续,是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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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芜湖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