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杜甫诗中的一截骨头
□雷平阳
一次,在一所大学做演讲,偌大的阶梯教室,来了不少的“90后”学生。按照主办方的意思,我演讲的主题是现代汉语诗歌写作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关系。但我临时决定放弃这个主题,即兴讲一讲我阅读经验中的杜甫及其诗歌,因为我觉得用杜甫来诠释“现实”与“诗歌”,可能更有说服力,也可以尽量减少我之于现实的悲愤和忧患。可当我说出自己演讲的方向,不少学生选择了离开,很显然,他们对这个遥远的话题没有兴趣,他们没有意识到,无论是现代诗还是古典诗,他们面对的都是同一个现实,而我在演讲中动用杜甫并放弃自己,说明我想说出现实主义的无边性,想说出远高于个人审美的诗歌的沉郁与绝望。
我已经习惯了在少数人面前“自焚”。演讲开始,我说,读杜甫的诗歌让我明白,人的身体上有两样东西永远是白的:骨头和头发。没有人统计过,在一本《杜工部全集》里,杜甫到底使用了多少次“白骨”与“白发”这两个词。轻描淡写地说,当他看见了现实生活中遍野的“白骨”,他的骨头也有了那些白骨的命运,他的诗稿上也堆满了白骨,而他的头发,也因此被骨灰染白了。谁不想像李白和王维那么写诗?谁不想优雅、高贵、追求语言的音韵之美?杜甫并不缺少这方面的才华与想象力,但他选择了诗歌的现场,于现实中写出了“诗歌的现实”。整个演讲,我都处于失控状态,以疯狂的方式向杜甫致敬。
蜀地诗人彭志强这两年自费重走了杜甫从生到死走过的路,给我寄来他的诗集《秋风破》,嘱我作序。当我写好序评之后,他又开始自驾,把杜甫一生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说是对之前的诗歌文本不满意,要重写。这种行走考察创作诗歌的行为和精神让我感动。我把两次系统阅读彭志强诗集《秋风破》中这些诗歌视为我今年的一件苦差,他根据杜甫诗歌的时间史和心灵史,重绘了一张颠沛流离、国破家亡的诗歌地图,并将史实、诗情、考察见闻、研究心得和杜甫的生活境况结合在一起,以现代人和现代诗的视角与方式,展开了一次令人心惊肉跳的灵魂独白。诗中的“我”,在杜甫的诗中,在杜甫足迹所到之处,仿佛是杜甫的影子,却又在一千三百多年后仍然保留着杜甫的热血与体温。登高望远时,“我”是那个一览众山小的青年才俊;贫病交加时,“我”是那个鸡骨支床的怀乡病患者;家园离乱时,“我”是哭号泣血的亡命徒。彭志强泪是杜甫泪,彭志强骨是杜甫骨,彭志强冲天而起的豪情亦是杜甫的豪情,甚至这用现代汉语写就的彭志强的诗歌,也让我觉得它们是杜甫坟头上的青草,是杜甫茅屋上被秋风吹入天空的乱茅。它们咏叹、追问、伤怀,于现世中追讨旧债,于旧世中挖掘新厄,今亦古,古亦今,在同一条流亡路上,走着不同时代的流亡者。“在玉垒山,头上三分之一的白发/比我更着急,亲近你额头/上面春风雕刻的皱纹。”彭志强的头发也该白了,其心上头发似乎早已经白尽。
从成都到绵州、利州、梁州、长安、华州、潼关、新安、邺城、孟州、洛阳、偃师、巩县、郾城、岳州、潭州、夔州、忠州、阆州、梓州、兴州、凤州、同谷、成州、秦州、延州、鄜州、邠州、凤翔、泰山、兖州……这些陌生的唐朝地名,在彭志强的诗歌中,照亮的不仅是杜甫走过的路,也是他在杜甫路上重新走出的一条诗歌之路。
纵观彭志强《秋风破》九九八十一首气韵连贯的新诗,如同观赏一件笔断意连的书法长卷,几乎每一首诗都能找到杜甫的烙印,贯穿着杜甫的生与死、爱与恨、笑与哭。其中,他的大多新诗初看是从杜甫的古诗生育而出,但这不是翻译,而是长出了自己新鲜的骨肉,有着属于自己的叙事和抒情语言。“如今的秋风遇水而凉,我因此爱上黄酒/配蟹黄,呼话梅,唤生姜/邀三五挚友分享。无非是想/捂热你的诗句,返回语言的故乡。”回望历史,重塑历史,更难得的是他返回唐朝诗歌语言的故乡,返回历史的某个时间节点,还深深插入自己的现实遭遇和当代思考。类似这样表达现实生活的悲喜,与杜甫的生平踪迹、起伏情感可以说遥相呼应,互为果因。
《秋风破》
作者:彭志强
出版社:人民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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