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驴走进烟云里
骑驴走进烟云里
骑驴图明代张路纸本设色
文/顾鸿亮
忽然有个想法，骑一头驴，对，就骑一头瘦驴走进历史的烟云里。
最心仪的是踩着泥泞，冒着风雪，走进魏晋去。
魏晋时期，那可是许多人睡醒了的日子。睡醒了的人们像打了鸡血般，那么重视自我、那么满足自我！齐万物、尚自然，任情任性、风流自适，是这些人共同的生命样态和生存哲学。尤其是那些“士”，他们将个体生命张扬到极致的极致，要雅就雅到极致，诗酒高会，曲水流觞，江山风月；要俗也俗到极致，喝酒，打铁，捉虱子，学驴鸣，纯任性情自然发作，不加任何伪饰。
骑驴走进魏晋的时空，望着他们天性般生活的样子，你自然会忍俊不禁发出会心的笑。如果胯下的驴子也兴奋地鸣叫起来，何不也附和着王仲宣的知音，“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作驴鸣”，也亮上一嗓子！
然后呢，然后骑驴到东平去。
这时清明时节，风和日丽，草长莺飞，万物勃发，生机盎然。你向远处眺望，阮嗣宗骑着一头瘦驴，带三两个仆从，来到东平做太守。人家做官是走马上任，威威武武，而他偏偏骑驴上任，一副穷酸样。人家一做官就大兴土木，抓项目，搞修建，弄几个白花花的银子花花。他倒好，“骑驴径到郡，至则坏府舍诸壁障，使内外相望。”“然后教令，一郡清肃。十余日，复骑驴去。”
望着阮嗣宗骑驴远去的潇洒背影，你一定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是啊，千百年来有多少人望着他耐人寻味的背影，追忆满怀。就连爱骑驴的大诗人李白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慨叹道：“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剖竹十日间，一朝风化清。偶来拂衣去，谁测主人情。”
哦，既然大诗人李白骑驴走进了视野，那就到大唐去。
你看，诗仙骑着驴醉眼蒙眬，由驴信缰浮游四方。他想登临华山浏览华山美景，乘酒兴骑驴经过华阴县县府大门。这可了得！县宰大怒，派人强行拉到县府大院，斥责道：“你是什么人，怎敢这样无礼！”李白微微一笑：“你问我是何人？我曾令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小小华阴县里，竟不得骑驴！”一听这话，县宰连连致歉：“不知翰林至此。”李白何须多言，朗声长笑而去。
转眼又是“八月秋高风怒号”的时节，你瞧，杜甫骑着他的瘦驴走过来了。杜甫没有李白那么幸运，长期穷困潦倒的生活，“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然而，杜甫又是这么幸运，他骑着胯下这头瘦驴目睹“国破山河在”，感慨“家书抵万金”，欣喜“剑外忽传收蓟北”“漫卷诗书喜欲狂”。记录《石壕吏》《新安吏》和《潼关吏》，讲述《新婚别》《无家别》和《垂老别》……诗圣一颗仁爱之心在驴背上颠簸着，忧患深深地颤抖在大地上。
要说骑驴吟诗，还得走近贾岛。这不，说贾岛，贾岛到。
面前是一个秋日的下午，远远望去，贾岛骑着自己心爱的蹇驴，一路行吟来。眼前秋风正厉，黄叶横飞，他触景生情，随口吟道：“落叶满长安。”下一句呢？一时觅不可得。贾岛低头沉思，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无我无物间脑海里突然冒出“秋风吹渭水”，顿然，他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得意忘形，不想冲犯了大京兆刘栖楚……再后来，他又因为骑驴推敲，神游象外，不知回避，冲撞了尹京兆韩退之……
贾岛早年遁入空门，以隐者自居。还俗后并不得意，晚年沉沦下僚，生活艰难，一贫如洗。临终之时，陪伴他的只有病驴和古琴。“一日不作诗，心源如废井。”可以说没有这头日夕陪伴他的蹇驴，就没有他留给后世这么多精美的诗篇。
看着贾岛在驴背上我行我素，浑然忘我忘物，自我陶醉，推敲诗句的神态，怎不叫人心生敬佩！
怪不得王建在《寄贾岛》中感慨道：“尽日吟诗坐忍饥，万人中觅似君稀。僮眠冷榻朝犹卧。驴放秋田夜不归。”
冥冥沉思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喊半川兄。催驴前行，就到了灞桥头。有个博学的老者在桥边踱步，他笑呵呵地对我说：“有人问我近来有新诗否？我说：‘诗思在灞桥风雪中，在驴子背上。待在朝堂，骑着宝马，哪来诗句！\’”说完他哈哈大笑挥手远去。
哦，他就是创造了“灞桥驴背”典故的郑綮郑宰相！
南宋大诗人陆游不也说“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吗！
我骑着我的瘦驴继续在历史的烟云中穿行。
我听到有人在吟叹“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我看到有人“我自垂鞭玩残雪，驴蹄缓踏乱山青”。
醉意蒙眬间，突然发现前面有人亦和我一样骑驴前行，我快他亦快，我慢他亦慢，只听他若吟若唱：“一切牲口里/我最爱驴子/你仔细看他温柔的眼睛/有什么比那更忧郁/更寂寞/如果北方是一座大磨/它一生就绕着磨子/拖不完地拖。”
骑驴走进历史的烟云，踩着泥泞，谛听大地的呼吸，触摸小草的叹息，我明白了历史上走过的骑驴客们不忘初心的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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