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乡魂 ——追忆民间艺术家高金爱老人
5月4日，安塞县砖窑湾镇庙湾沟里传出一阵低回的唢呐声。一队送葬的队伍从沟底的小村庙湾迤逦缓行而上。沟底里站满了送行的乡亲。村人说：“剪花老婆走了。”
剪花花的老婆叫高金爱，去世时已九十岁了，按乡间通常的说法，九十岁的人殁了是喜丧，但是人们还不免有几分婉惜。此时，正是陕北农历四月天，沟里一派盎然春意。山坡上的紫丁香开了，开得浓浓的，芳香四溢。硷畔上的桃花虽快开尽，但还流露着星星点点的粉红。而梨花以及那些不知名的山花正开得一片洁白，显示着山里特有的生机……
高金爱十几岁上来到陕北安塞县砖窑湾镇拐沟庙湾村，一住就是七十多年。她生前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陕北著名的民间剪纸艺术家。早在1978年，在全县开展的民间艺术普查中，她被县文化馆发现，从此开始了一手务农，一手剪花绘画的平凡人生。第一次参加县上的民间美术创作培训班，人们首先记住了她乐观的性格。那时，她家还住着简陋的土窑洞，家境十分贫寒，但她乐观开朗，看不到任何被生活困苦所困挠的情绪。她在哪里，欢笑声就在
哪里。1980年5月，高金爱在剪纸创作班上创作的作品随“延安剪纸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此次展出的主要作品是安塞的，有延喜芳、王占兰、白凤莲、白凤兰、曹佃祥、胡凤莲、陈生兰、张凤兰、李桂莲等，高金爱也位列其中。延安剪纸大厅内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还来了许多外宾。中央美院院长江丰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我爱延安剪纸》的文章。这是民间美术第一次晋京展出，也是第一次登上国家最高美术殿堂。中国美术馆邀请美术界人士在京开了座谈会，江丰、华君武、吴作人、古元、曹振峰、腾凤谦等知名艺术家和学者到会。随后，出版了《延安剪纸》一书。高金爱等人的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永久收藏。
1985年。高金爱同安塞的胡凤莲、曹佃祥、白凤兰等六位民间剪纸艺术家被邀请到中央美术学院讲学。老婆婆们第一次坐火车，走在半路上，几个老
婆都纳闷，问随行的工作人员：“火车咋还不开？”工作人员说：“都过了渭南了。”她们看见车上的水杯水不外溢，以为火车还停着，引得一阵大笑。到了北京，有的要去看北京皇帝住的金銮殿，有的要看毛主席纪念堂。高金爱说想去动物园看老虎。回去再剪时，随行的靳之林先生说：“坏了，她们不会剪老虎了。”她们剪的是心中的老虎。
说起高金爱的剪纸，尤以剪老虎而闻名。高金爱剪老虎有她自己的理论，这理论叫做：“十斤老虎九斤脑。”意思是虎头要大，这样老虎剪的才威风、可爱、稚拙、逗人。你看她剪的老虎，百态千姿，各不一样，但都是威风凛凛，虎虎生气。《爱虎》就是她最著名的剪纸。2009年，《爱虎》荣获中国民间文艺家《山花奖》。
赴中央美院讲学，老婆婆们第一次坐了火车、飞机。随后，中央电视台专门为老婆婆们拍摄
了电视记录片《源——陕北民间艺术》，摄制组追踪着几位讲学的老婆婆们的足迹，一同乘飞机回到陕北。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主任杨先让先生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写道：“陕北如同一支神秘的歌，长久地吸引着我。中国传统民间美术主力军是劳动妇女，是她们依伴着民俗活动，将中华大地打扮得五彩缤纷。他们对民间美术所创造的主题，是生命的繁衍，爱情的赞美，幸福的颂歌。”
老婆婆们回到黄土高原的窑洞里，又开始了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并继续剪着花花，剪着她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人生的梦想。一同去北京的几位民间艺术家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已先后去世，只有高金爱活到了九十岁高寿。
在过去曾经偏远的庙湾村，近年来交通环境明显改善，柏油路一直铺到村口她家的门前。十几年前，她家也告别了
土窑洞，搬进了有五孔石窑的新家。一些人慕名而来到村里找老太太剪花的外地客人，顺便买她的一些剪纸，县上也每年配套给予以奖励。国家传承人也每年可以领到八千元的补贴。收入明显增加，家中的生活有了极大改善。2006年县上举办剪纸大赛，八十多岁的高金爱还被邀请到县上进行了现场表演，她收的一些徒弟有的成为安塞中青年作者中的佼佼者，有的参加了北京奥运会和上海世博会剪纸表演。
近年来，她在家中剪了大量的老虎。她说，绘画眼看不见了，剪还能剪。她说她要剪《百虎图》，把自己心中的花剪完、剪尽。几个月前我随陈山桥先生和既堂先生看望她，她能一下子认出二十多年未见的既堂先生，在场的陈山桥老师说“老婆记忆真好”。
高金爱一生创作了大量剪纸和民间绘画作品，其中代表作
有《爱虎》、《人鱼》、《狮子》、《下山虎》、《猪》、《飞马》、《抱鱼老汉》、《娃娃骑车》、《财神》、《门神》、《打腰鼓》、《人物》等千余幅，创作民间绘画作品《伏虎》、《边墙骆驼队》、《多喜》、《骑驴婆姨》等，有的被中国美术馆和世界各地美术馆、美术院校收藏。民间绘画作品《多喜》参加法国独立沙龙美展，《伏虎》获文化部主办的首届全国农民书画大赛奖和陕西民间绘画新作一等奖。并加入中国剪纸研究会会员，选为陕西省民间美术家协会副主席，获陕西省民间美术家称号。《人民日报》、《人民画报》、《中国艺术报》等全国美术权威报刊介绍了她的作品。50多幅作品入选各类民间美术画册。如今，在中国美术馆的二楼，仍然陈列着高金爱的作品。民间艺术家的作品能够与其他国家级艺术大师们的作品位列到一起，这是对她的人生、艺术的最好肯定。
高金爱去世后，我们曾留恋于她曾经住过的土窑洞。一棵老梨树正开着洁白的梨花。它寂寞地开着，在偏远的山村，在陕北的丛山沟壑间，但它的根是那么深，这老根扎在厚重的黄土地里，含大地之灵气，得山水之清音，定会年年开，经久不衰……
●宇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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