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春□王道明
当冬天的最后一场大雪席卷原野之后,春就开始清理战场,以一种急不可待的姿势再次登上季节的舞台。
春把微醉的原野气息带来了,把蛰伏了一冬的鸟兽唤醒了,把房前屋后的桃花撩拨开了,也把榆钱、苜蓿、荠菜、灰灰菜、洋槐花、头镰韭菜等美味佳肴带来了。
榆钱麦饭
榆钱长在榆树上,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榆钱到底是榆树的花,还是榆树的果?我搞不清楚,问父亲、问村里的民办老师,他们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村子里的榆树大多都是野生的,并不像杨柳或者桃李那样专门被人栽种。榆树因生长缓慢、长相奇丑、身材扭曲而遭人嫌弃。它全身灰褐色,枝叶稀稀落落,难以长成国之栋梁,特别是其在弯节处常冷不丁地冒出一个令人惊愕的“疙瘩”,而显得怪异、丑陋。“榆木疙瘩”也被人用来嘲笑反应木讷、老实巴交的人。既然这么不受人爱戴,榆树就干脆离群索居,把最佳位置让给杨柳槐楸,自己选择在崖畔边、土墙根、荒草瓦砾堆中生长,不在路边被人观赏,也不在庭院遮阴纳凉,避开了那份喧闹,也落得个清净自在。
能让人记住榆树恐怕只有两件事情,一件就是老榆木家具历经百年而不腐不朽,另外一件就是每年开春时节,榆树上就会长出一种名叫“榆钱”的美味食材。
长大后,我查资料发现,榆钱其实是榆树的果实。这种新生的嫩绿色翅果,因其外形圆薄如钱币,故而得名,又由于它是“余钱”的谐音,因而就有吃了榆钱可有“余钱”的说法。
当东风带来第一阵暖意的时候,榆树就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将密密实实的果实缀满枝头,人们会趁鲜嫩采摘下来,不用搭梯子,小孩大人都能拽着弯曲的榆树干爬上去,一把一把地捋下来,装在胸前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里,回家做成美味佳肴。
榆钱麦饭是其中最好吃的一种。刚采摘下来的新鲜榆钱尽快淘洗干净、沥出水分,撒上面粉、搅拌均匀,再上锅蒸熟,然后是盐巴酱醋、葱花蒜水,根据个人口味随意搭配,接着,烧花椒油,炸干辣椒,只听“刺啦”一声,一股窜香腾空而起,沿着厨房的窗棂悠悠地飘进院子。
凉拌苜蓿
那年,带学生到华县高塘镇一所曾经的炮兵营军训。
去的时候,北风猎猎、乍暖还寒。孩子们在操场跑步,我们在旁边守望。突然,一位年长的女老师“嗯呀”惊叫了一声。我们回首,发现她蹲在一片枯黄的草滩前。
“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草?”
其他人围拢过去,那位老师拨开厚厚的麦草,露出了藏在下面的绿芽。
“没见过。”“不认识。”“杂草吧!”
“这是苜蓿,牲口的草料。”我轻描淡写随口一说,这群女教师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我。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东西是野菜,好吃。于是,一个盛大而又忙碌的场面出现了——几百名孩子在操场忙着军训,十几名大妈忙着采苜蓿,操场边瞬间就有了一堆一堆的苜蓿。
苜蓿是作为牲口的草料被引进中原的。这种植物在初春时节钻出地面,长得异常鲜嫩,圆圆的小叶、嫩嫩的茎秆,像人们常见的三叶草,既好看又好吃。
当乔木灌木还在沉睡,苜蓿就悄悄钻出地面向四周探望。去年的枯草被压在臂膀之下,苜蓿以一种优美的舒展姿势,迎接着阳光的抚慰。苜蓿陶醉在阳光里,感激这个伟大季节的又一次唤醒,享受着春雨的滋润,拔节似的疯长。人们趁着雨过天晴、碧空如洗,抓紧时间采摘,再不吃就老了。
凉拌苜蓿鲜嫩好吃。每年春天,我常挎着篮子,蹲在那片井水够不着、只能靠天吃饭的苜蓿地,用指甲掐下一根根鲜嫩的茎叶,轻轻放在竹篮里。采摘回来的苜蓿,清水冲洗干净,倒进开水锅,苜蓿瞬间变得翠绿,颜色极其鲜亮诱人。洒葱花、姜丝,热油烧开撒上几粒花椒、几段干辣椒,待其香味溢出之时,浇过苜蓿,之后,加食盐、凉拌醋及蒜泥等调味品,调匀入味后即可食用。因其纤维较粗,苜蓿还是一种治疗便秘的神奇食物,比芹菜、韭菜的效果还要好。
除了粮食和蔬菜,春天的榆钱、苜蓿、荠菜、灰灰菜、洋槐花、头镰韭菜……在庄稼人的手里,都能变化出许多美味佳肴。这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庄稼人的口福。
“吃饭啦!”“来啦!”庄稼人喜欢吃春,春也乐意被庄稼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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