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忆外爷
■姜杰
外爷杨中一1903年出生于富平县到贤北街。有我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64岁了。年逾花甲才添了个孙子,疼爱是自然而然的。记得母亲曾经多次问外爷,“伯,我们小时候你那么威严,咋到了孙子手里就没一点脾气了?”外爷吭地笑了,“唉,爷见了孙子,爱都爱不够,还能发啥脾气?人么,都一样!”每年头泡西瓜一开园,母亲都要买上成十个,给外爷送到家。外爷就会偷偷地往炕洞里塞上两个好的藏起来,留着等我走外家时才能切开共同享用。有一次时间有些长,西瓜熟透了,只能用勺子挖着吃。
我珍藏着一张黑白照片,四四方方的,边长大约有5厘米。兴庆湖边的花坛上,外爷年届古稀,坐在中间,恬和淡然气定神闲了。右侧坐着四舅,应该刚从成都调回西安不久,英姿勃发从容自信。左侧坐着母亲,流露出随兄伴父携子游园的喜悦。他们都面带微笑,发自内心的高兴。我站在地上,紧紧靠在外爷怀里,衣服上沾着土,嘴巴噘得老高,眼睛里噙着泪花,一看就是刚刚哭过,很不情愿的样子。从我当时的身高看,不到一米,也就是五六岁,但惊奇的是,我对这件事的经过和细节记忆犹新,历历在目。那是冬季,天已经很冷了。外爷和母亲领着我来到西安。大城市的繁华热闹让我惊诧、激动、兴奋。这一天,游览兴庆宫公园,孩子的兴趣点当然在娱乐运动项目上。我被一种叫“溜马马”的游戏强烈吸引了,其实也就是现在的“滑滑梯”。爬上去、滑下来,爬上去、滑下来,不知道多少来回,浑身都是土,我却不管不顾。母亲叫我说有事,我死赖着不走。最后,母亲打了我,我就又哭又闹。外爷把我拉到怀里,拍了拍我身上的土,对母亲说,“娃小爱狂是天性,怪不得他。慢慢给娃讲道理,娃也能听明白。走,咱们照张相,留个念想!”于是有了这张照片,也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永远的念想。
外爷爱抽烟,那时候抽的都是旱烟。装上一锅烟叶,划根火柴点上,吧嗒吧嗒深吸几口,不几下就吃过了。所以需要频繁地点烟,而我偏偏就爱干这个事。等外爷一装上烟,我就取根火柴,噌一下划过砂纸,噗一声火就燃了起来,给外爷点上,看他吃得那么香,我好像也觉得香。有一次,外爷突然叫住我,“嗯,有意思,你再擦根火柴叫爷看!”我有些懵,不知道怎么啦,还以为外爷嫌我浪费,就怯怯地擦了根火柴,愣愣地等外爷批评。“哦,你的姿势对着哩!”外爷竟然开始表扬我了,“一般人划火柴是从外边向怀里划,速度慢压得狠,容易划烂砂纸,火星星还可能烧了衣服烧了人。你是从怀里朝外撇,轻轻擦上,火就燃起来了,最主要的是火星飞到了外头,伤不了人。看来你是动了脑子的。以后干啥事都应该这样,要分析利弊得失,选准路子,用对办法,就会事半功倍。”我狠狠地点了点头,有些得意,更有些惭愧,因为我纯粹是习惯使然,并不是有意为之。但外爷讲的道理我明白了,这些话我几十年都没有忘。
1979年的夏天,我小学毕业,开始学习骑自行车。家门口的路上,碾麦子的场里,有人学有人教有人扶有人看热闹,都是一伙孩子,大的带小的,劲头大得很,学的也快,十几天就敢正式上路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车子骑得飞快,丝毫也不顾忌危险,一次撞到了树上,一次摔倒在水渠里。虽然没有大碍,但也是头破血流。外爷把我叫到跟前,轻轻抚摸着我的伤口说,“刚开始学习骑车子,不能怕摔跤,要胆子大。爷看你前几天还可以,学得很快,骑得也快。但现在学会了,反而要注意安全。要掌握方法,要胆大心细,要让车子慢下来稳起来。自行车毕竟是机械东西,有自己的脾性哩。学会骑自行车还不够,还要摸清它的脾性、顺着它的脾性,跟它交朋友,这样它就能听你的话,为你服务!”我不记得外爷骑过自行车,但外爷思考着怎样骑自行车,还教会了我怎么才能骑好自行车。其实蕴含着认识规律、掌握规律、运用规律的哲理。
我上初一的时候,外爷逐渐生活不能自理了。母亲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去外家,拆拆洗洗、缝缝补补,忙上一天照顾外爷。我课程重了,要写作业不能去。1981年6月,母亲跟我认真谈了一次话:四舅西安上班离得远,四妗子给家里做饭还有几亩地要经管,表弟表妹年龄小帮不上忙,母亲暑假要去陕北,思来想去只有我合适,放了假就专门来侍候外爷。当时,外爷已经完全瘫痪,大多时候都要躺在炕上。母亲和几个舅教导我,侍候老人要轻手轻脚、轻言细语、勤快周到,最主要的是要用心用情。我努力做好,讲究卫生保持干爽,揉腰捶背勤给翻身,经常把藤椅或躺椅搬到院子里,背外爷出去晒太阳,尽量让外爷舒服一些。几十个日日夜夜的陪伴,让我对外爷更加敬重,他人虽然病了,但他的修养宽容善良淡定和庄严,始终没有变。为了更好更方便照顾外爷,初中毕业这一年,五舅把我转学到57中学。白天上学,晚上侍候外爷。又过了大约一个月,外爷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在外爷人生最后的这两三个月,我能侍奉左右,真是让我一辈子都感到欣慰的事情。我懂得了孝道,学会了担当,磨炼了心性。连我都没有想到,从此,我开始了自己的独立生活,需要单独面对人生的困难和挑战。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舅舅和其他长辈经常谈起从前的岁月。我知道了外爷更多的过去,苦难艰辛、顽强抗争而又曲折传奇。
外爷早年曾执教于富平县流曲镇纪家村等地小学。后因家庭突生变故,天灾人祸不断,二外爷和大舅英年早逝,一家老小生活困顿,7个年幼的孩子需要养育,家庭责任和生活重担一起压在了外爷的肩上。外爷悲痛欲绝压力山大,但是,痛定思痛之后,外爷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弃教回家,挑起了家庭的大梁。外爷斡旋于外,外婆、二外婆、老姑襄助于内,几个舅、姨和母亲克勤克俭奋发努力,终于度过了艰难岁月。外爷曾经欣慰地对母亲说:“我要对得起我死去的兄弟啊!”
外爷一辈子好看书、爱学习、勤思考、善钻研。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而且自成一体。打得一手好算盘,又快又准,方圆无人能及。他用自己的学识和技能为政府和乡亲们办了很多事,帮了很多忙。曾经教了两代人,学珠算练书法,讲天文地理,讲历书节气,讲医学常识,讲为人处世之道。外爷经常对后辈讲:“一个人活在世上,不给地方和国家做点好事,哪怕是细小的好事,就等于枉活几十年。”他热心地方事务,贴标语、写对联,教人扫盲,诲人不倦。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外爷穷其一生,都在实践着一个读书人的人生理想,展现了一个爱国亲民的老百姓的家国情怀。
记得外爷患病期间,曾有两位老者前来探望,他们谈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他们都毕恭毕敬地尊称外爷“大先生”。当时我不太明白,但今天想来,外爷当得起“大先生”这个敬语。正所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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