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情的风箱往事
本报记者 肖云 李亮
3月4日,午饭时候,商州区板桥镇连湾村上空升起袅袅炊烟。一间昏暗破旧的老屋内,王福情的老伴正坐在旧式的锅灶前,一来一回拉扯着风箱,瞬间燃起的火光映红了她满是褶皱的脸颊。锅里的水咕咚咕咚地沸腾着,让人感觉亲切而欢快。
尽管乡邻们早就用上了电磁炉、煤气灶等现代化的厨房用具,但王福情依然固执地用着多年前自己亲手制作的风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不再是简单的生火工具,而是一个满载回忆的物件,一个用心守护的技艺,一个不肯丢弃的念想。
“呱嗒,呱嗒,呱嗒……”熟悉的风箱声由远及近,敲打在王福情的心上,对他而言,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75岁的他微闭双眼,任凭声音潜入时光,将他引入茫茫的记忆之海。
溯源
时间回到新中国成立之前。
为了生计,正值壮年的爷爷王恩正去了河南,因偶然的机缘拜师一名老匠人,开始学习风箱制作,并将这门手艺带回了家乡。
从小耳濡目染,父亲王明魁在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风箱制作的手艺。17岁那年,王恩正离世,王明魁就一个人走街串巷做风箱,大荆、腰市、黑龙口……周边的地方他都跑遍了。渐渐地,他的名气传了出去,在方圆数十公里几乎无人不知。据说,冬天农闲时,人们在村头拢起一堆火闲聊,互相询问家里的风箱是谁做的,大多人都会说:“是拉狗的风箱。”拉狗是王明魁的小名。
这项技艺自然也传给了王福情。
1958年全国上下大炼钢铁,煤炭紧缺,价钱涨至6毛钱100斤,很多人买不起,只能用风箱。在当时那个时代背景下,风箱无疑是一个既解放劳力又节约资源的好东西。
还是17岁,王福情跟着父亲正式学艺。那时,他决心很大,认为学这个是为人民服务。他十分尽心,白天做一天的活,晚上还要加一个小时的班,琢磨怎么把风箱做得更好。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有决心,不怕学不会。”王福情说。他学了3年才出师,第一个风箱做好时,旁人找不出任何问题,大家都拍手叫好,说他完全继承了父亲王明魁的手艺,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风箱是怎么做成的?
王福情说,首先,要挑选上好的桐木。买木材看质量是有窍门的,老远里一瞅,只要是树身上有蛾子,里边肯定烂了,坚决不能买。接下来,便是解方、配料、合缝、组装……在他们世代相传的工艺里,合缝是最关键的环节,一定要严丝合缝,一点都不能马虎,因为风箱的基本要求就是密封性要好。王福情的独门功夫是单手合缝,这一点除了手上有劲,更需要技巧,压得轻了、重了,都有可能留下缝隙,这是其他工匠所不能及的,也是王氏风箱的祖传秘诀。整个制作过程中,要用到锯、锥子、斧子、尺子等10多种工具。
一样的材料,不一样的人做,就有了高低之分。那么,好风箱的标准又是什么?
做豆腐的人说:“好风箱,20分钟一锅水就烧开了。”
打铁的人说:“不好的风箱,铁水怎么都烧不开。”
王福情说:“好风箱,烧起火来风大,刮风下雨的天气,拉起来也不轻不重,十分好用,一个好风箱能烧40年。”
兴盛
王福情和父亲经历了风箱制作最鼎盛的年代。
当时,风箱也算是生产力变革的产物,是每个家庭不可或缺的家当,尤其是春节前后,蒸馍、做豆腐的人增多,风箱也更加紧俏。为求一个好风箱,乡亲们把王福情当成座上客,这边人还没出门,那边就有人来接,到家后,先是好吃好喝招待一番。“有的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王福情这样形容。
二十世纪70年代,王福情给黄沙岭上一户人家做风箱,主家为了招待他,一次打了12颗鸡蛋,这在当时的农村来说,绝对是最高级别的款待。王福情有些不安,对方却说:“只要你把心尽到,把活做好,这些都是应该的。”
还有一次,在做活的路上,王福情被一个人拦下,请求他为自家做一个风箱。到家后,主人取出仅有的一点白面,和包谷面和在一起蒸了几个馍。待热气腾腾的馍端上来,又饿又累的王福情拿起一个,正准备送到嘴边时,眼角的余光让他注意到了门外探出的小脑袋。这是一个黑瘦的孩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几个馍,眼神里满是渴望。王福情看着心软,自己没吃,把馍都给孩子们散了。这家的女人见状,感动而歉疚地落下了眼泪,反而是王福情安慰她:“我家也有5个娃,看着他们,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我吃不下。”
这是王福情心中存留的一些碎片化记忆。
王福情姊妹9个,他是长子,生活困难的时候,6个弟妹都在学校读书,家里时常揭不开锅。为贴补家用,他长年四季跟随父亲到处闯荡,以制作风箱为生。一个风箱做一天,经常在一个村一待就是一年,家中盖房缺钱的时候,王福情更加拼命,2年都没怎么着家。那时,做一个风箱能挣5块钱,还管吃住,而木匠一天才挣1块钱。对王福情来说,这门手艺养活了他,成全了他,也让他对百姓的困苦感同身受,那一个个经他亲手制作的风箱,饱含信任、感激、同情和博爱。
手艺出色,做活细致,为王福情树立了无形的招牌,他的名气远传富平、大荔、周至、鄠邑区、泾阳等地。王福情至今还记得,有一个叫雷开哲的蓝田人,在板桥镇连湾村亲戚家串门时,得知他风箱做得好,后来坐班车走了200多里地来请他。因为活太多,总是碰不到人,情急之下,雷开哲几经打听,找到了王福情干活的地方。这番诚意打动了王福情,他抽出几天时间,专门去蓝田给雷开哲家做了风箱。
因为排队做风箱的人太多,机会难得,偶尔,乡亲们还会为先来后到的事情吵嘴,抓住王福情的工具箱不撒手,都想让他先给自家做。王福情并没有因为乡亲们的抬举而失了分寸,他始终恪守着一个信条:诚实守信,说到做到。
只要有人来请,没有意外情况时,王福情总会尽早赶到,不耽搁主家的事。他还记得去麻街镇王湾村,要翻4座大山,那时不通车路,只能步行,挑着40斤重的工具箱,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不留神就会摔倒,更有甚者,还会掉下山崖,摔个粉碎。每次去,王福情天不亮就出发,到地方都十一二点了,坐下来吃个饭,就开始赶工。二十世纪70年代,王福情特意买了个自行车,出门做活把工具箱放在后座上,省时省力,方便多了。骑着自行车,他去过蓝田、镇安、柞水一带,光骑车就得一天时间,半路经常有人拦车请他做风箱,但想到主家在那边等得辛苦,王福情总是婉言拒绝,继续赶路。
他不仅挣钱,更看重做人的本分,也许,这就是工匠情怀。
没落
王福情做风箱一直到60岁。那些年,藏着他最闪亮、最美好、最难忘的人生岁月。
二十世纪90年代,王福情把风箱制作的手艺传给了二儿子王小鹏,子承父业10年后,王小鹏失业了。随着社会的发展,陆续出现了鼓风机、电磁炉、煤气灶等一批高科技的新工具,风箱早已失去了实际的效用,正在成为一个久远的词汇,只偶尔在人们的记忆里闪现。
年近不惑的王小鹏,只得出门打工,做点粗活养家糊口。王福情有点后悔,当年,是他坚持让儿子学的手艺,是他说:“有个手艺总比打工好。”然而,社会前进的车轮任谁也无法阻挡,王福情又像是自我安慰般说:“社会发展了么,谁都没办法的。”话语里,有那么一点不甘和不舍。
前几年,王福情在寻柴火时,左眼让木渣子划伤,又不幸染上白内障,前后做了3次手术,还是没有恢复多少,现在,他左眼几乎看不到光亮。失去了视力,意味着失去了审料的“慧眼”,虽然他对那一套制作工艺烂熟于心,虽然近几年还有人请他做风箱,但他都一律回绝:不做了。“一是眼睛确实不行了,二是按照现在的工价,做一天大工得150元,算上材料费,那一个风箱要卖到几百块,才能把本钱收回来,这么贵的价钱,谁买呢?”
2017年春天,商州区文化馆的4名工作人员专程拜访了王福情老人,向他详细了解风箱的制作工艺。听说他们是想保护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王福情决定破例一次。他从阁楼上取下蒙了灰尘的工具箱,一件一件地擦拭干净,演示了一遍风箱的完整制作过程。足足2天时间,他做得专注,他们拍得认真,而这也将成为留给世人的一份珍贵影像。
王福情说,等身体好些了,他想从头到尾自己配料,给儿子再手把手教一遍风箱制作的要领,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风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现实,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传统工艺走向了灭绝,也许在新的时代,新的思路下,它还能重获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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