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内红花墙外香?填补空白的上博供石展
近日 ,“高斋隽友——胡可敏捐赠文房供石展”在上海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这是今年上海博物馆因新冠疫情中断开放以来的首个特展,也是古典赏石专题在国家级博物馆的首次展览。一直以来,供石在国外的博物馆屡次展出,却被发源地中国的艺术世界“拒之门外”。上博的此次展览填补了这一空白。本文阐述了古代赏石断代之不易,并分析了国内博物馆不认可供石为古代艺术品的原因,从而证明此次展览的意义所在。
这是一场姗姗来迟的供石展览。正如胡女士在画册“捐赠后记”标题中所述的:墙内红花墙外香。作为“中国人的“品牌””的供石,早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已经在欧美艺术界引发极大反响,至今在伦敦大英博物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等艺术殿堂均有展示,唯独发源地母国的主要博物馆却付之阙如,极不寻常。上海博物馆的此次供石展,可以说填补了空白,意义非同寻常。“高斋隽友——胡可敏捐赠文房供石展”现场
旅美华人赏石收藏家胡可敏女士克绍箕裘,她的收藏供石受到了其父沪上知名的古董、供石收藏家和盆景制作家胡兆康先生的影响,特别是他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思想,以及1994年9月捐赠毕生收藏的近百件供石、山石盆景给上海古猗园(至今供置于清代建筑翠霭楼中的“顽石斋”)的义举,使得她时隔二十多年以后慨然捐赠这批藏石。青州归石 青州石卷浪石 博山文石
我注意到,此次特展,除了第三部分“模形范质——有趣的类石清供”因为属于工艺美术范畴,藏品都有年代标注,其他如第一部分“慕古追邈——追寻古石之路”、第二部分“采瑰第品——供石的识别与欣赏”中陈列的赏石均无年代标识。可能是因为,一方面古石的断代非常之难,争议很多,带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其涉及的有关知识既广又杂,目前博物馆没有相应的专业人士,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馆方对于古石断代的谨慎,也就是多闻阙疑。按照胡女士的说法,至今还没有看到有一个人能有将古石断代的能力。“模形范质——有趣的类石清供”展区疏风漏月 太湖石祥云石 昆石
比如,判定古代供石的依据,包括皮壳(俗称“包浆”)、木座和铭文等要素。石表包浆虽旧,但很难有一个量化标准,它虽然与传世年代远近有关,更与盘玩时间的长短有关,所以很难确切判定藏玩年代。再说木座,虽然是旧座,是否是原配也不太好判定,更多的旧座制作年代要远远晚于石头的赏玩年代,而且有的旧座是被挪用的,如鲁作木座,很多其实原来是现成的供桌案几,上面雕琢落榫后即可置石,是否原配很难判断。尤其是铭文,这是古石作伪的“重灾区”,几乎所有相关的所谓名家题刻,很少有历史文献相印证——园林置石因其不易搬动性是个例外。博山文石“翩翩起舞”,鲁作木座,石表有修治痕迹
就以此次上博助展的一方馆藏“清·高凤翰铭“小方壶”石”为例,这方古石堪称上博的看家藏石,至少曾经两次出展,也是促成胡女士捐赠藏石的动因之一。这方古代崂山绿石,其包浆滋润,上有清代“扬州八怪”之一高凤翰名款的刻铭“小方壶”,底座则为现代所配,上有海派书画大师吴湖帆的题刻,原为著名收藏家钱镜塘之藏品。但是,这方藏石在现代之前的传承纪录缺失,也缺少高凤翰本人的佐证记录,按照“二重证据法”,孤证不立,无法判定就是高凤翰的藏石。高凤翰一生爱石癖砚,也喜好画石,此次上博就提供了一幅他的画石册页,不少传世的古代砚石和崂山绿石,多见有高凤翰的名款,有的粗劣,有的精细,真伪难辨,真正能够与书证相符的百不有一。也就是说,至少在当时及后世,有不少仿冒其名款的物件,这方“小方壶”石也无法排除在外。清·高凤翰铭“小方壶”石 崂山绿石清·高凤翰“石聚图页”
明清两代直至近现代,古董旧物喜好“傍名款”的不计其数,有的是出于一种仰慕,就如清代瓷器中的“寄托款”,更多的则是出自一种射利。如胡女士捐赠的一方““项子京”铭研山”灵璧石,前后刻有诸多名家题款,除了明代著名收藏家项元汴之外,还有北宋米芾、元代虞集等名家款以及“宝晋斋”等铭刻。这方供石虽然背部留有石根——表明是原石,而且底座也是旧配,整体石表包浆滋润,古意盎然,但稍作分辨,其正面的造型、轮廓以及肌理都是加工出来的,细加分辨,这些名款应该属于一种“寄托款”。灵璧石““项子京”铭研山”灵璧石““项子京”铭研山”底部刻款
类似““项子京”铭研山”灵璧石这样动手的古石并不多,更多的是局部修治雕凿扩洞等形式。自然石经过人为修治(非配座等外化活动)是否就成为了赏石艺术品,也是颇有争议的话题——这大概也是国内博物馆不“认可”其为古代艺术品的原因。就像是罗森布鲁姆那句有名的诘问一样:“(文人石)很像现代抽象的雕塑。我曾经想,现代百科全书式的图书馆和现代艺术世界曾努力接纳和包容一切艺术,为什么这些图书馆和艺术世界如此彻底地和无法解释地将奇石拒之门外?”因为作为艺术品,应该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而古代赏石的加工,主要还是一种局部修治,局限于还原到一种“理想的自然”。
燕山黑石“小岱岳”,包浆明显,有修治痕迹
不过,虽然古代赏石断代十分不易,但其观赏和收藏价值并非直接与赏玩年代或是收藏主人有关,而是应该与它所传达或是表现出来古人的师法自然的情怀、道禅无为的观念等有关。我想,这也是上海博物馆慨然接受胡可敏女士捐赠的古典文房供石并予以展示的意义所在。灵璧石““三峰伴月”研山”,曾经入编《中华古奇石》
胡可敏女士是西方最有影响的“文人石”收藏家和鉴赏家之一,至今已经出版了多部有关英文专著,在西方世界积极推介中国“文人石”收藏与鉴赏。此次捐赠的大部分藏石,收录于《The Romance of Scholar's Stones: Adventures in Appreciation》(《顽石山房藏石心路》)一书,有的藏石还收录于国内出版的《中华古奇石》一书。胡女士虽然旅居美国多年,但心系国内石界,每年回国省亲,都要走访石友。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和切磋有关“文人石”的国内外信息和话题。印象之中,有这么几件事值得一提。《顽石山房藏石心路》书影
英石““襄阳无语”铭研山”,是《顽石山房藏石心路》封面石
2005年春,上海石界创刊中英文双语杂志《环球赏石盆景》(系国际盆景协会BCI中文版会刊),作为主编的我在创刊号写了一篇《美国雕塑家罗森布鲁姆和他的“文人石”收藏》,以体现“国际视野·中国特色”的办刊宗旨,我还约请胡可敏女士写了一篇《怀念罗森布鲁姆》一文,胡女士是已故美国“文人石”收藏家理查德·罗森布鲁姆的生前好友,两人交往密切,所以写来也是感情真挚,细节丰满。此次胡女士捐赠上博的藏石中,有一方菊花石就是原来罗森布鲁姆的遗石。菊花石“一花独放”,为罗森布鲁姆遗石
2015年11月28日,上海市观赏石协会古典赏石专委会在中福古玩城举行古典赏石研讨会,我主讲“古代赏石及其拍卖市场分析”,王贵生先生主讲“上海古代观赏石文化与影响”,恰好胡女士回沪省亲,闻讯后不请自来,还应邀即席作了发言,让大家喜出望外。《供石颂:胡兆康先生百年追思录》书影
2017年9月,恰逢胡兆康先生诞生百年,胡女士策划编辑《供石颂:胡兆康先生百年追思录》一书以作纪念,邀请我执编此书。记得10月14日,胡兆康先生子女亲友和沪上盆景、赏石界的代表们一起来到嘉定南翔古猗园顽石斋,再次瞻仰这位前辈的遗爱石,我们带上了这本书,向海派赏石前辈致敬。往事如昨,历历在目。而今,如果胡兆康先生九泉之下,得知女儿有此捐石义举,想必更有青出于蓝的欣慰了。 上海嘉定古猗园顽石斋外景
(本文原题为《高斋隽友供石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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