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他乡,岂知生耶死耶
遇到饥荒,百姓无奈之举便是逃荒。倘遇局部小灾,多是就近到富户家中或未遭灾地区乞讨。遭此数百年不遇大灾荒,百姓只好远走他乡。逃荒者大多数是盲目而走,开始以为三日五就能找到乞食、落脚之地,未想越走越远,还是一片哀鸿,满目凄凉。最终,有的足至江南,有的赶至东北。出走逃荒者,大都是青壮健康者,或兄弟相偕,或父子同行,或夫妇携子而往。年轻单身者,背上一个小包袱就走；拖家带口者,往往挑担或推独轮车而行。热土难离,挥泪而去,尚不知路途遥遥,亦难测是生是死。长路漫漫,有人骨肉离失,杳无音信；有人途遭不测,魂飘异乡。
数十万人逃往他乡,足迹远至江南东北
“苦哉,山东诸民之困于饥岁也。而在青州地面,特为尤甚”,“途间扶老携幼,散之四方者,纷纷不绝”。
1877年4月,莱阳士绅宋蒙德致函《申报》为灾民呼吁,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美国传教士倪维思则记道:“凡壮者逃命他乡,而老弱只作待死状”。
据《申报》报道,“居民纷纷舍去本乡,亡命盛京,皆搭附海船,远渡渤海,源源不绝”。
李提摩太在路途中所见,“男、妇之往满洲者不一而足,两旁树木大半为人折尽”。
满洲,一般代指东北三省一带地区；盛京,即今辽宁省沈阳市。遇灾遭饥,东三省成为山东人外出谋生的必去之处,名之曰“闯关东”。能够搭船而去的尚为少数,大多是跋涉千里,步行而去。
逃向南方者,一直到达江南地区。长江以北省份,也不同程度地遭受了旱灾。饥民逃荒队伍一边走一边打听,渡过长江,才找到这片富庶之地。
一时间,上海、苏州、杭州等地,大街上北来的饥民络绎不绝。《申报》报道,除了江北附近灾区外,不少饥民来自山东。这些山东饥民,又以青州府为多。
潍坊地区受灾最重的益都、临朐、昌乐、寿光、潍县5个县,究竟有多少人逃往他乡,没有准确的统计。
《潍县志稿》记载,到1876年冬,灾荒发生不到一年,“壮者散至四方不下数万人”。
来自常州、在青州办赈的李秋亭估计,青州府属益都、临淄、临朐等五县,“连荒三年,散之四方几十万人”。
另一自江南而来的赈灾者称,1877年5月,“至临朐各乡查看,情形惨不可言,房屋拆毁十分之半,人民迁徙流离已去十分之四”。
莱阳宋蒙德统计,大概一村内,死者十分之一二,逃者十分之五六,病者十分之一二,其苟延残喘、不至病且生者仅十分之一二。
按每县人口35万计算,5个县共计175万人。除去城区和受灾较轻地区,以100万人保守估算,外出逃荒者二三十万一点也不为过,死亡者同样也有二三十万人。
逃往他乡,也并非全是生路。李提摩太了解到,“尽有欲外出谋生仍半途而死者”。宋蒙德也记道,1876年冬,“逃荒在外,因冻且饿以至于死者,不计其数”。
背负尸骨千里还乡,上演真实落叶归根
2007年,著名影星赵本山领衔主演的轻喜剧《落叶归根》上映,一时引起热议。
剧中,由赵本山饰演的老赵在深圳打工,自己一位好友死在工地上。为使好友死后落叶归根,这位50多岁、朴实倔强的农民,一路历尽艰难,将好友尸体运回老家。
赵本山以其特有的黑色幽默,演绎了一个催人泪下又发人深省的离奇故事。在“丁戊奇荒”中,类似的真实故事频频上演。
1876年,寿光公孙庄的梁春芹与同乡崔凤年一起,逃荒到东北。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崔凤年就死在路上。梁春芹只好将崔凤年的尸骨暂时安葬在当地。
5年后,梁春芹从东北返回家乡,特地到崔凤年的安葬地,取出其遗骨带回老家。回到公孙庄,梁春芹将崔凤年的遗骨交给其亲属重新安葬,“凤年族属皆德之”。
也是在这一年,寿光南韩庄人韩会温全家5口,一起往塞外谋生。出关后,韩会温的两个哥哥与他们分开,另到一地。后来父亲让他再去寻找,终未找到。
几年后,韩会温父亲过世,他母亲悲痛之中念家思归。韩会温便背上父亲的骨骸,与母亲沿途乞食,往家而来。
他们走到长城古北口,守关者怀疑韩会温有问题。得知实情,守关者叹道:“孝子也。”感佩之下,送给他一些钱作盘缠。到了庆云县,“一军官某悯其孝,复赠以金,送出境”。
“落叶归根”的故事,还发生在一位女主人公上。
王沦清与妻子隋氏逃荒到了内蒙古的赤峰,数年之后,王沦清病逝。隋氏想到丈夫葬于异域,不能回归祖坟,无颜回见婆母。她便一手拉着数岁小儿,“负夫骨奔波三千余里”,一路乞讨,赶回寿光老家,为夫下葬。
流落异乡,骨肉相离,渺无消息者,更是司空见惯。
寿光王胡城村人王化光家境贫寒,饥荒到来时,父亲王贞祥离开家乡,谋食塞外。这时,王化光才出生两个月。王化光母亲抱着他到处乞讨,好不容易渡过难关。
20多年后,王化光母亲去世,父亲依然未归。他安葬了母亲,一肩行李,北上寻父。
按照父亲先前寄回家信上的地址,王化光来到古北口,听说父亲已东去。他转而东寻,却因值日、俄两国在此开战,未敢前往。
第二年春,日俄战争结束,王化光又赴吉林。渡辽河时,“至中流,积冰高丈余,自上游排山而来,几濒于危”。他到达长春府,又未寻得。
在旅店中,王化光打听到,长春东南的红旗地镇有一王姓老者,教书且诊病,年七旬左右。王化光立即前往,见面后老者问其家中之事,父子才敢相认,两人相抱痛哭。等返回故乡,进得家门,已是大年除夕夜半。
或死或逃将近半数,人走屋拆一片凄凉
这场大灾荒至今已将近140年,走访曾经遭受灾害的村庄,即使七八十岁的老人,也鲜有听祖上传说过此事。只有当年那些来灾区施赈者,为我们留下了难得的资料。
1877年3月9日《申报》刊载报道称,“现李佳有信致上海《字林西报》,其地有一村落,名溪涧,有200家烟灶。余昨过此,已有30家将房屋拆去,变卖木料及盖屋之高粱秸等,又有30家迁徙别处,死者21人。又一村名李家庄,向有百家,均系小康,现饿死者30余人。又一村名白王,向有60家,今饿死40人,别徙者60人。又一村名马松,向有40家,今饿死40人”。
李佳即李提摩太。因为《字林西报》是一家英文报,《申报》转载,地名翻译不准确。这些村均在昌乐境内,其中溪涧、白王、马松,应为西尖、北王、马宋。
4月14日出版的《万国公报》载,益都、临朐两县东乡,“最苦之庄,其名张家台,有30家,饿死者20人,卖出者10名,逃外者10名,拆屋一半。又庄名李家山,有50家,统计饿死、卖出、逃外者103人。姜家楼有三四十家,饿死者47名”。
这也是李提摩太所记。李家山今为南、北李家山两个村,与张家台均属临朐县；姜家楼今属青州市。《万国公报》系西方传教士在上海创办的一份中文杂志。
这期《万国公报》还刊登3月24日“由青郡发”的信函,列出“今晚间有人查复益、临两县最苦之情形”:
“益都东乡:黄家庄50余家,饿死12人,逃出10家；姜家泉子40余家,饿死52人,卖出2人；宿家庄百余家,饿死110人。”
“临朐:孙家庄50余家,拆屋30间；两县庄50家,饿死21人；河团50余家,饿死22人,逃出20家；杨家集60余家,饿死31人,逃出15家；安家庄110家,饿死55人,卖出2人；卜家庄50家,拆屋30间,饿死22人,卖出21人；董家庄130家,饿死105人,逃出50家。”
以上为在此办赈的江南士绅所记,其中记为益都东乡的宿家庄今属临朐。记为临朐属的河团,为河疃村。
王鑫李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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