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笏园里“挑刺”
□韵白
去年这个时节,我陪同全国政协文史馆的同志参观了潍坊的著名景点——十笏园。进园后,在导游讲解和引导下,几乎是穿梭游览,我走在最后收拢队伍。尽管急匆匆,十笏园颇具江南风格的景致还是令来宾赞叹不已。
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体验馆出来,我还没回头,陈老师指着楹柱上对联对我说:“此联有点煞风景。”我顺着看去:
浅碧细倾家酿酒
澹墨写出无声诗
我对陈老师说:“对联的讲究,我还略知一二。这个,单句都很美,一起不成联,确实不佳。”当时,我也不知这些联句的出处,只好拍下照片,心想,回去一定好好研究学习。
游览到“静如山房”时,大家都在看旁边的简介,说康有为于1925年冬游于十笏园,还在此住过三日。大家都说,潍坊确实是个好地方,康有为都来住过三日,当时还兴致颇高地题诗留存。看来我们来也来对了。大家欢笑着往前一转,就看到了房间内北墙上挂有康有为题诗的复制件。因距离较远,还隔着玻璃窗,复制件又不大,看不太清楚。我拿起相机——拉近一拍,接着放大,好好看看:
峻岭寒松荫薜萝,芳池水石立红荷。我来桑下几三宿,毕至群贤主客多。乙丑(1925)七月游潍县,馆丁氏十笏草堂……
咦,分明落款是七月,怎么简介里硬说是“冬”?还有,康有为诗中用了典故“桑下三宿”,就是住了三日?那可不一定哩。到了这里,游园也将要结束,好在客人没看清那个复制件。我陪完客人回到办公室,就上网查找,几个回合,结果就出来了。“浅碧细倾家酿酒”出自陆游的《睡起至园中》诗:
春风忽已遍天涯,老子犹能领物华。浅碧细倾家酿酒,小红初试手栽花。野人易与输肝肺,俗语谁能挂齿牙?更欲世间同省事,勾回蚁战放蜂衙。
本人研究诗词格式自觉还稍沾门。“浅碧细倾家酿酒,小红初试手栽花”是这首七律的颔联,正好属于律诗要求的对仗联,作为对联是很工的。就不知为什么十笏园在点缀楹柱时,竟然将“浅碧细倾家酿酒”与“澹墨写出无声诗”搞成一副对联?落款表明,这是民国时期天津大书法家华世奎(1863—1940)的作品。网上也确实流传着华世奎这么一件作品。
再查“澹墨写出无声诗”的出处,是来自黄庭坚对李公麟画作的两句题诗:李侯有句不肯吐,澹墨写出无声诗。
这两句诗作者未求平仄对仗,仅是一联诗而已。
这副对联上下联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就试探着简单分析一下:
陆游诗中“浅碧细倾家酿酒,小红初试手栽花”这一联句是“浅碧细倾家酿酒”的出处。表明了陆游遭贬谪后日常生活中只能喝到自家的酿酒,而且还要“细倾”,不敢在倒酒过程中稍有闪失。“浅碧”是修饰酒的,是说酒的质地和档次不高、很一般,很可能不如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小红初试手栽花”是说,陆游很有兴致地在春天里学着种花。“小红”是修饰花的,是说花儿才半开。整个联句无论字义还是平仄对仗,都非常工整,很有意境。而一旦拿出第一句“浅碧细倾家酿酒”与“澹墨写出无声诗”相组,有点硬拆“原装”,武断组合。仅从一个方面分析就很清楚:“澹墨写出无声诗”作为诗句很美,属于古风类,但用作对联的下联就不讲究了。因为从撰联用字的声调上看,前四字是四连仄,后三字是三平尾,这都是撰联的大忌。若再从上下联的对仗分析:“酿酒”是动宾结构,而与之对仗的“声诗”是什么意思?一看就不讲究。而陆游原诗句中,“酿酒”是与“栽花”工对的；更不用说,作为名词的“家”“墨”怎么可以同形容词“无”“碧”对仗呢,而且“墨”“碧”都是仄声字,怎可相对?这可是处在联句节奏点上的关键字,不可马虎。还有,很难有证据证明华世奎生前书写过这样的对联,书法大家的学识不至于这么低吧?因此,不排除是假冒的。退一步说:即使是真品,但不是他特地为十笏园撰写的对联作品,十笏园管理者怎么就可随便从网上拿来“为我所用”呢。
对联的书写,不一定非得借大书法家的名不可,完全可以让潍坊的书家来写,也展现一下中国书画之都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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