趵突泉敲棋风雅旧事
新时报记者王锋摄
□侯林
围棋是中国古代“琴棋书画”四艺之一。围棋在济南，历史悠久，渊源深厚。有清一代，济南最为集中、最为可观的围棋胜处，非趵突泉莫属。
趵突泉三泉喷涌，称寰中绝胜；然而它又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幽雅之地，酷爱围棋的文人雅士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于水亭回廊、竹院石床之间摆上棋局，胜侣雅集，纹枰角技，极一时风雅之盛。
据文献记载，清代趵突泉弈棋场所有五处之多，分别为：水亭、竹院、茶社、来（望）鹤亭、吕祖祠等。其盛况达到“槛外残棋花下茗”的程度。
水亭会弈：神闲鸟不惊
且看乾隆间山东高密诗人李怀民《趵突泉观诸子会弈赠匡淑辰进士》诗：
城外水亭好，复兹秋雨晴。座中深树色，棋罢乱泉声。
谷静昼方永，神闲鸟不惊。何缘与高会，终日得心清。
这李怀民在清代乾隆年间诗坛上可谓大名鼎鼎，他与其弟李宪乔、李宪暠并称“高密三李”，形成了清朝山左地区著名的诗歌流派——高密诗派。
李怀民（1738—1793）名宪噩，字怀民，号石桐，以所居村圃有十桐树，又自号十桐。诸生。三李出身仕宦之家。父亲李元直，进士，名御史，直声遍天下，号为“憨李”。元直有四子，长子李高，进士，历官山西潞安府同知。次子即李怀民。
三李中，以李怀民、李宪乔的影响较大。李氏兄弟精研中晚唐人格律，师法张籍、贾岛，以寒瘦清真力排浮阔空洞的时风，数十年蔚为极盛，垂二百年犹未绝。《趵突泉观诸子会奕赠匡淑辰进士》一诗中的匡淑辰，即匡文炅，字淑辰。莱州府胶州人。乾隆三十一年进士，授湖北保康知县。他和李怀民，应该都是精于纹枰之道的棋友。
这首诗描绘的是一幅纯然静境。首联点明时间：秋雨初晴的美好时光；地点：景致幽清的趵突泉水亭（疑即观澜亭）。高雅闲适的会弈活动发生在此时此地，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由此可知，其时的趵突泉上，会经常举办“以棋会友”的活动。你看，连座位都染上深树的绿色，而人们都沉潜在棋局中，只有在棋停止的时候，才能听到泉水嘈嘈切切的声音。如同在幽静的山谷中，白昼显得漫长，然而，因人们的精神悠闲，连树上的鸟儿也不再紧张。诗人感喟：我有什么缘分能参加如此高雅的棋友之会，这使我终日得以心清气爽。
此诗确如张籍五律，不事藻饰，不假雕琢，于平易流畅之中见委婉深挚之致。
有围棋行家谓：“凡戏皆取其热闹，围棋则取其寂静。凡戏皆气力，围棋独用心思。”读李怀民诗，信然。
竹院雅音：松篁幽翳处 隐隐有棋声
清代趵突泉左近还有一弈棋佳处，绿竹掩映，石栏人静，南山画屏，时人称之为竹院。
乾隆四十九年，户部郎中章铨（号湖庄）在历城知县范君僎（号恕堂，济南名士范坰之父）陪同下来游趵突，作《游吕祖祠观趵突泉》诗，诗中除了称颂趵突泉的奇异（“奇异应推趵突首”），还说自己“乘舆”登上了白雪楼观看鹊华烟雨，足见得这白雪楼高耸伟岸。而在这首诗里，章铨还写到济南的围棋活动，“隔院惟闻棋子声，倚阑只共素心友”，这“隔院”，就是济南人所谓“竹院”是也。
道光年间，山东巡抚崇恩（字仰之，号雨舲）邀请济南书院山长嵇文骏（字步云，号春源）来游趵突，饮酒游赏之余，嵇文骏作《崇雨舲中丞招饮趵突泉二首》，其二云：
石栏沉水影，竹院静棋声。鹤亦愜幽梦，仙应续旧盟。
我怀甘澹泊，公志在澄清。幽赏期凉夕，还来看月明。
石栏“沉”，而见水影；竹院“静”，而闻棋声。构思极妙，由此亦可见竹院之幽情宜人，实为博弈之难得佳处。而且，这里还有仙鹤，且在舒适惬意地做着美梦呵，这仙气，也当令棋友们沾染分享吧。
崇恩亦有和诗，诗名《初春小集趵突泉次嵇孝廉韵二首》，其二云：
松篁幽翳处，隐隐有棋声。拔帜摩新磊，登坛证旧盟。
石床花气静，丹室篆烟清。夕照寻归路，南山一角明。
诗中的“松篁幽翳处”，正上述嵇诗“竹院”是也。我们不知竹院是否为棋院，然而其确为一颇有盛名的弈棋之地，当无疑也。崇恩以“拔帜摩新磊，登坛证旧盟”的赫赫气势，以“拔帜”“登坛”这些极富攻击性的雄健字眼，正是描述对弈中黑白双方攻城略地、剑拔弩张的激烈争夺场面呀！
茶社敲棋：赏泉品茗悟人生
观泉、品茗、对弈、休闲……在趵突泉弈棋，你会得到一种综合性的身心愉悦。
清道光七年，有浙江桐乡拔贡沈淮（字均甫，号台簪，一作胎簮）以需次来济南，先是僦居济南城南，因爱济南山水，后干脆侨居历下亭上。沈淮性恬雅，善诗文，工治印，为弈棋高手。其后官济南府德平、陵县、临邑知县，颇有政绩。尝撰修《临邑县志》，著有《三千藏印斋诗钞》《临邑金石志》等。在济期间，他经常与好友到趵突泉弈棋品茗，写下这首《同姜玉溪宫绶明府、寄琴趵突泉茶话》：
磬响落空际，到门心更幽。泉喷三窟古，柳暗一庭秋。
借枕寻仙夢，谈棋悟宦遊，与寄琴对弈，石栏干十二，倚徧羡清流。
诗中姜宫绶（字玉溪），浙江湖州归安人，沈淮老乡，泰安知县。寄琴，张积功之号，张，江苏仪征人，大挑知县，曾任历城知县、临清州知州。
三人在这里不独弈棋，而且赏泉、品茗、娱乐、休闲。沈淮另有《趵突泉》诗，可知他对趵突泉的独特之美颇有见地，诗云：“水性本就下，此独激而上。譬彼弩伏机，迅发真一往。喷雪纵奇观，漱玉飞清响。楼台余金碧，倒影亦髙敞。”而且，他于趵突泉的水味之美亦颇为垂涎：“煮茗润枯肠，清听神弥爽。”所以他们会特意选择趵突泉茶社作为弈棋之处的罢。你看，他们在这里回味着“泉喷三窟古，柳暗一庭秋”的泉之喷涌美景与秋之清爽宜人，享受着倚遍栏杆欣赏清溪中花片游鱼的快乐，如果有点儿累了，则向道士处借来枕头，美美地睡上一觉。而弈棋本身，则又不仅是弈棋了，而是“悟宦游”，即同时感悟他们官宦生涯的漂泊浮沉，这才是棋枰高手之所为，因为在智慧的国人看来，围棋不仅是一种技艺，而且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生命哲学，不仅愉悦而且塑造人生。
来鹤亭：槛外残棋花下茗
趵突泉东北隅有来鹤亭，风景清幽，因常有仙鹤飞来，故名，晚清改为望鹤亭，清代，这是又一处文人对弈、赏泉之地。
乾嘉间有顺天诗人邵葆祺（1771——1827），此人字寿民，号屿春。中嘉庆元年（1796）进士，官吏部稽勋司员外郎。好友张问陶深赏其诗，有“我爱君诗无管束，忽然儿女忽风云”句。著有《桥东诗草》《情禅谩语》等。嘉庆四年（1799）有《宿济南城外重游趵突泉有感》，言及来鹤亭棋事，颇可观，诗云：
试寻苔径绕山城，来鹤亭边旧水声。
槛外残棋花下茗，低迴侬已是前生。
邵氏虽为顺天大兴（今属北京）人，却与济南渊源深厚，他自幼在济南长大且就婚济南（有乾隆53年《十月初三日入赘济南官舍》诗）。再是，他对围棋甚有研究，有《围棋》诗颇精到：“一局消残暑，深筹任指挥。何人夸国手，是物寓兵机。划界形方定，空盘事又非。烂柯应不远，回首白云飞。”因之，他才对来鹤亭的棋事如此敏感，他说：不独来鹤亭上，就连亭的栏杆之外，也有棋局（“槛外残棋花下茗”），由此可见当年趵突泉围棋之盛况。
无独有偶，大约此后四十年，济南名士王锺霖来到此亭，写下《趵突泉望鹤亭》诗：
高轩临水不常开，偶酌清泉涤苔杯。
一局棋完闲问鹤，过桥可见几仙来？
王锺霖（1816——1878）字雨生，道光二十四年（1844）举人，仕至长芦盐运司运使。著有《黄雪香斋古文诗抄》《七十二泉考》。王锺霖对济南历史文化卓有贡献。他辑有《国朝历下诗钞》四卷，共得清代180余济南人诗1100首；作《第一泉考》，力证趵突泉为“天下第一泉”，今趵突泉观澜亭侧“第一泉”碑即为王锺霖所书。
由诗题看，此时的来鹤亭已更名望鹤亭，且不常对旅客开放。然而，仍然可以弈棋、饮茶，特别是，在这里对弈可以享受到他处绝无的风雅与超逸，那清泉，那仙鹤，那关于吕仙的无数动人的传说，都使得这里仙境一般缥缈美好，最是合乎文人的高雅情趣与丰富联想。
吕祖祠道士：平生无敌是弹棋
趵突泉弈棋之处还有吕祖祠。在清代，趵突泉大多时日是由道士管理并收取费用的。而道士中多有纹枰高人。如清人王大堉（1812——？）所作《暮春趵突泉小住五首》之五：
白发苍髯一炼师，平生无敌是弹棋。
有人欲看愁柯烂，闲倚云窗静赋诗。
炼师，道士也。诗作对道士不凡丰采与上佳棋艺均有生动描绘，称其“平生无敌是弹棋”，足见道士棋艺之高世所稀见，惜乎不知其名。王大堉于道咸年间生活在济南，此道士当在此时居于吕祖祠中。据老一辈棋友称，光绪年趵突泉吕祖祠有道士名冷一垂者，善弈，颇有名声，不知即此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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