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年年生

新安晚报 2020-09-02 09:33 大字

□铜陵董改正

红蓼的身体里究竟有什么,每念此物,便生乡思?

不信,你念一声。

植物学上的红蓼,一年生草本植物。秆有节,自幼硬实,有金铁质,暗红色。穗状花序,暮秋结子,子圆形,如红珍珠,有微辣气息。

三十多年前不知有蓼。蓼是长在我身体里的植物。我是在四十岁后的某一个秋天,发现它们簇簇于我的记忆里的。记忆放大了局部,我看见叶边的绒毛,闻到了它们辛辣的气息,这虚拟的气息比真实更真实,它刺激着我的鼻黏膜,还有眼睛。我看到那时的少年牵着牛,走在溪边埂上,牛撩青卷绿,咀嚼着挂着露珠的清晨,或晚风夕阳的黄昏,那根尝遍百草的舌头,毫不迟疑地绕过灌木一般的红蓼,伸向青草。

宛若昨天,历历在目。

那时的水光,闪了我的眼睛,是那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红蓼喜生水边,或湿地,或背阴的墙边,或颓圮的篱墙。它纪年体的书写,一岁一枯荣,辛辣,微凉。你在它们身边成长,会几十年不与它们相逢,而当你在时间里回望,夕阳照水,红蓼摇曳。

父亲迁徙到一个水村,这是他的故乡,与我无关。我魂梦到处,是那个叫“施湾”的小村。父亲故乡的红蓼,比施湾的更多,它们从门前一直排到村口,到田畴。尤其村口处,红蓼连绵,辣气熏眼,蚊虫退避三舍。

是的,红蓼避蚊,三十多年前,红蓼是今日的蚊香。七月砍蓼,阴到七八成干待用。天已擦黑,院内扫净,泼水落尘。竹床搬到院内,酒菜放在竹床上。酒未喝起来,屋内却腾起小烟来,丝丝缕缕,由耳门洇出,如墨在清水;继而烟从屋檐漫出,从墙基的石缝里溢出,从天井飘出,从每一个有孔的地方钻出。辣烟迷目,呛出咳嗽来。烟中老太咳着,却带着笑,她的满头银发就像被风吹动的余烬。母亲在喂猪,弟弟在捉槐树上的天牛,父亲饶有兴致地望着笼罩在浓烟里的老屋。我看见大片的蠓虫惊慌失措地逃散,蜻蜓却毫不在意地俯冲,就像鱼们唼喋嬉戏。但我没看到蚊子逃逸。

蚊子到底有没有在烟散后杀回?我已经不记得了。院子里硝烟散去,晚饭开始了。

隔着几十年光阴,我年近八旬的老父,是否还记得蓼烟的气味?是否记得烟熏火燎里的日子细节?是否还记得去水井的一路,间有红蓼丛生?我不曾问过。

父亲如今的屋前,是一大片红蓼地。这里原是一个大户人家,因为变故,人散了,屋倒了,无端生了红蓼。故乡的老屋,近三十年我不曾重回,不知是否也是红蓼丛生?

多情却总是无情。不敢回,是因为怕现实覆盖了记忆,虚空破碎,再难重建,梦也没有落脚之地。

年迈的父亲喜欢放牛,就像少年的我一样。他牵着牛走在沟渠的大坝上,走在如雪的芦花中,走上枫河的河埂,河埂上红蓼簇簇。他可以看到湾村,隔着几十里烟波。牛在咀嚼岁月,我的父亲,他是否也会远眺我出生的山村和他初为人父的日子?是否会想起此时,老屋前门楝树后,红蓼也正蓊郁?或者,他是否会想起他的少年,他的故乡?

故乡都在时间里,逝者如斯,所以我们都是丢失了故乡的人。而红蓼,以它特有的气息,长成乡愁里的物象。蓊郁,安静,微辣,还有潺潺的水光。哦,还有炊烟和夕阳。

“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

“楼船箫鼓今何在?红蓼年年下白鸥。”

“秋到润州江上,红蓼黄芦白浪。”

有没有你的乡愁?

你纵使烈火烹油,一定也有午夜梦回,一定有梦魂难定的忧伤。豪纵如《水浒传》,最终归于“宋公明神聚蓼儿洼”。那年凭吊楚州蓼儿洼旧址,正是深秋,蓼儿洼红蓼如海,残阳如血。人世苍茫,浑然无着。

施耐庵书剑飘零的路上,看着红蓼滩头秋已老时,是否想过把一世功名伟业放下,回到故乡,埋骨蓼儿洼?

应该是吧,水浒众英雄如此,施耐庵也是如此。反抗,妥协,放下,回乡。是苍凉,是无奈,也是苍茫。

苍茫里,炊烟袅袅,众鸟暮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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