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那深蓝的滚动———丛奉璋先生诗集《薰衣草和蓝雪》序
《薰衣草和蓝雪》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祝凤鸣
四年前某个夏日,我赴铜陵市,一帮文友热烈相聚后,晚上在诗友邵邦智兄的“路易城堡”喝茶。其时,《铜陵日报》副刊部主任王陵萍女士带了一份当天出版的报纸,我不经意间浏览到上面的一组诗———这组诗均为短制,音调庄严,用词精雅,蕴涵着一种皎洁的抒情风仪。我问王陵萍,这位丛奉璋是一位青年诗人吧?她说,哪里,是我们报社退休的老总编。这回答令我暗自惊讶。
翌年秋天,一个下午,单位同事左媛给我打电话,说有人在办公室等我。我当即打车赶到省社科院,见到一位长者模样的先生,面颊瘦削,目光锐利,慈善亲切中流露出一种醒目的尊严感。老先生自我介绍,他是丛奉璋,此次到合肥是出席省老新闻工作者会议,下午得空,特地从四牌楼坐公交车来会我。感动之际,我与丛老开始了友好交谈。
“西服破成狼群。/脸像大理石碎片。/……此刻,夕阳像只狐狸悄悄穿过这国土,/转瞬间点燃荒草。”
那次谈话,随着话题转向外国诗,丛奉璋老先生脱口背出以上诗句,那是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十八岁时写的名诗《果戈理》。丛老说,他比较喜欢外国诗,每晚都得读几首,不然无法入睡。
在我印象里,老年写诗的人,大多写的是古体诗。即便写现代诗,也极少听说钟爱外国诗的,更遑论念兹在兹、日日品读。这使我再次感到惊讶,并期盼日后与丛老作更多交流。
今年春节后,我接丛奉璋先生电话,他让我为他准备出版的诗集写点文字。读完他发来的电子书稿后,我感慨良多。暮春时节,我专程赴南京会晤丛老。在五台山体育馆旁的先锋书店对面,我们走进古南都宾馆大厅的茶室落座,从午后一直聊到黄昏。
有人曾说过,人之交往,本没有年龄代沟,只有“知识结构沟”。那天,我与丛老的交流十分坦诚、愉悦,我们谈到了共同喜欢的欧美诗人,谈到他童年时对诗歌的敏感、后来对古典诗歌的感悟、青春年代的文学憧憬,也谈到了他对语言的挑剔。
“夜空中没有鸟/只有梦在飞翔”(《旷夜》);“当晨星隐去/当露珠醒来/溪水便开始流动/曙色隆隆作响”(《郊野》);“小提琴在柳丝上啼鸣/单簧管吹开了河冰”(《开春》);“一朵无名的小花/在山谷,坦然地呼吸着风景”(《冰雪的声音已经走远》);“蝴蝶把春光的明媚/送上了塔尖”(《晴朗的日子》);“漫着雨雾,深巷迷蒙/青石板像砚台凹了下去。”(《屯溪老街》)。
阅读丛奉璋先生的诗,我总有意外惊喜。他几乎每一首诗作,都有惊奇的、不平常的意象,往往在不知不觉间,语言朝向自身的优美,有着对日常语言美妙的轻触与提炼。
二十世纪俄国形式主义文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曾提出过一种影响深远的“陌生化”理论,大意是: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使人感觉到事物,而不仅仅是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并赋予某种崭新的语言视野———正是这种新奇的语言表达,提示着人们对世界的新鲜感,从而使人自漠然或麻木状态中惊醒过来。
其实,“陌生化”一词在西方由来久矣。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就用过“惊奇”“奇异”等说法。亚氏说过:“给平常的事物赋予一种不平常的气氛,这是很好的……使用奇字,风格往往显得高雅而不平凡。”在中国,我们也常常听到“文如看山不喜平”、“语不惊人死不休”等美学主张。
“一个穿短裙的女孩/碎边草帽在她头顶展示风景/她走向地铁站/炎日熔化了她的影子//滚烫的柏油路上/一辆旅游巴士驶往机场”(《酷热》);“公鸡忘记了啼叫/雾帐雾幔遮掩了远山//不知哪里传来/发动拖拉机的声音”(《乡村晨雾》);“是在列车上/车窗外有雪,很白。”(《车上小景》)。
如何赢得令人惊奇的语言状态?质言之,首先得忠实于自身感受,使心灵在场、敞开,并敏捷起来。的确,诗歌首先处理的是身心的体验———在丛奉璋先生许多诗篇中,他往往勇敢地用白描手法刻画出当时的所见所闻。无论是滚烫的柏油路、发动拖拉机的声音,还是车窗外的白雪,诗人无不对眼前的事物入微体察,且精准写出。因其感受细腻,词汇也极具质感与锋芒,从而确保了诗风的明晰与硬朗。
“浪花尖叫着/然后潜入海底”(《海边》);“人们等待你静默中的啼鸣/同时把你浸放在水里/希望激活你的灵犀”(《鸡血石》);“无微不至的面容/安详于相望的远方”《无微不至的面容》;“那是远方。远方之内/有深蓝的滚动”(《回望远方》);“好久没有旅客列车/停在这里了。/荒野围拢过来/像一群孩子。”(《荒野小站》)。
如果说“现实景象”还相对容易捕捉,那么,从现实磨砺中涌现出“心灵景象”恰恰艰难,由此也构成对诗人心智的严峻考验———往往是这样,一个意象的诞生,有时甚至要消耗诗人的毕生精力。所以,美国诗人庞德说:“一生只呈现一个意象,胜于写出无数作品。”法国诗人阿兰·博斯凯也认为:“在每个词的深处,我参与了我的诞生。”
丛奉璋先生的诗中,浪花的尖叫,如何潜入海底?那深蓝的滚动,指的是车轮、海浪、波动的大气,还是别的什么?还有,什么是无微不至的面容?那围拢过来的荒野,怎么就像一群孩子?有哲学家论述道,在某种最幽微的意义上,诗歌没有需要传递的东西,它只是一个表达,它甚至不存在于交流中。诗歌之难,或者说整个艺术之难,我认为就在“抽象”二字上———抽象能力的养成,需要一种漫长的、不妥协的练习,更需要心灵持久的沉浸、研磨与提升。
在丛奉璋先生一首题为《蓝雪》的诗中,我惊叹于他将雪花比作“白蝴蝶的舞翅,/俄耳甫斯的白色歌翼”。在《大地》一诗中,诗人开篇即将大地比作“变化无穷的符号/和时间才懂的词语/编写的鸿篇巨制”,随后其状态很快变为“大气包裹的子房里/神性的日光令其受孕”———这种极具雄心的抽象企图,及其隐藏其间的“形而上热情”,使我倍感亲切,更令我由衷敬佩。
在与丛老的交流中,我得知他年轻时就喜欢诗,中年以后,忙于新闻采写和编辑,继之又在铜陵市文联和铜陵日报社主持工作,事务繁忙,写诗也随之中断。退休若干年后,他又重拾诗歌创作,一发而不可收拾。这几年,他新写了几百首诗歌,且大多水准较高,发表在各地报刊上。
我也曾与丛老坦诚建议过,他可以写些长一点的诗,以展现内心更为丰饶茂盛、枝蔓丛生的一面。因为,若是诗篇太过简短,往往会失之于枯涩单调,损失其应有的诗意强度。在本诗集中,很多篇章,如《荒野小站》《外孙女出生的早晨》《大地》《城市印象》《寒夜遇见一只猫》《蓝雪》等等,因为篇幅相对较长,感受丰沛,所以显得饱满、幽深且完整。
“熟透的红枣只掉落在/儿时的记忆里”(《故乡的村庄》);“黄昏是黑夜的早晨/和黎明一样发出橘色的歌音”(《黄昏诗》)。
在中国,老年人生活大抵是寂寞的,且随着岁月衍变,内心感受力也日渐消退。一般情况是,年轻人受到触动提笔写作,这很正常。但人过中年,迈入老境,像丛奉璋先生这样,年近八旬,还在“日日新”的道路上孜孜以求,且短短几年取得如此骄人业绩,的确令人鼓舞,也给人信心和勇气。
这几年,除了丛奉璋先生外,我还有幸接触到一些文学前辈,如北京的柯文辉先生、深圳的何永炎先生、铜陵的洪哲燮先生等,他们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且时有新著出版。的确,他们的历史就是他们所处时代的历史,他们所形成的榜样性力量,也是时代精神风貌中最积极、健康、雅致的一部分。
“你最终得到了太多的一切:日落、卷心菜、爱。”作为晚辈与后学,我愿借此诗集出版之机,表达我对丛奉璋老先生的诚挚祝福,祝他福寿延年,笔力更健,创作出更多更好的诗篇。我期待着欣赏到丛老的下一本诗集。
2016年11月21日于合肥
(祝凤鸣,当代著名诗人、文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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