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鱼拒贿 世代簪缨
羊烈墓志盖
羊公祠残碑□本报记者王建本报通讯员赵文存肖根法
驱车从新泰市羊流镇向西北行驶,至一麦田,58岁的退休干部裴传连俯身捡起一束秸秆,指向远处苍松翠柏之间,说:“那里就是羊氏家族的墓地。”
裴传连所指之处,北枕山峦,羊流河斜穿而过,地势平坦,土壤肥沃,青青的麦苗长势喜人。古代,有相墓者曾说此地有帝王之气。过去这里有三个大土堆,高约3米,周长30多米,当地人称为“三羊墓”,羊氏家庭墓地规模之宏大可见一斑。
与恢宏的墓地遥相呼应的是历史上羊氏家族煊赫的声名。羊祜,死后被追封为太傅,运筹帷幄,为西晋统一全国立下了不朽功勋,是羊氏家族发展的顶峰,因此成为确定羊氏谱系的坐标。羊流人尊崇羊祜,将他的塑像竖立于繁华的闹市,同时,也没有忘记他的祖父羊续。身为一代清官,羊续悬鱼拒贿的故事在羊流镇,不论是机关干部,还是村民百姓中,口口相传,代代传承。如果说羊祜的丰功伟绩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历史画卷,那么羊续的清廉事迹就如同那羊流河,静静流淌,润物无声。
清身太守旧悬鱼
裴传连年近花甲,仍精神矍铄,一直退而不休,胸口的党章透露出他的身份——羊流镇党建指导员。他说,对机关干部进行廉政教育时经常举到羊续悬鱼的例子,这个故事也是镇上各种廉政宣传栏、廉政墙常用的素材。
发生在东汉时期悬鱼故事为何至今仍有强大的生命力?根源还得从这一事件本身说起。
汉灵帝中平年间,羊续任南阳太守。据史书记载,当地的权豪之家,生活奢靡,羊续“敝衣薄食,车马羸败”,率先垂范,用实际行动纠正这种不良习气。有一次,府丞送来一条鱼,羊续不好当面拒绝,就收下挂在庭院中。后来,府丞又来送鱼,羊续拿出挂在庭院中的鱼,“以杜其意”。
《后汉书》用29个字写下了名传千古的羊续悬鱼,引得历代文人墨客竞相赞颂。宋代著名诗人徐积在《和路朝奉新居》一诗中写道:“爱士主人新置榻,清身太守旧悬鱼。”明代名臣于谦亦有诗曰:“剩喜门庭无贺客,绝胜厨传有悬鱼。清风一枕南窗外,闲阅床头几卷书。”
“送个鱼不算什么,但清官都是从小处练成的,勿因恶小而为之,羊续从拒绝收鱼这一小事做起,把品德提高到很高的境界,成为了一代廉吏。”泰山学院泰山研究院副研究员周郢说。
在裴传连看来,羊流作为羊氏家族曾经的聚居之地,羊氏文化深深植根于此,用羊续悬鱼作为廉政教育的素材格外有说服力。
一叶而知秋,羊续连属下送的鱼都不收,其清廉可想而知。《后汉书》记载,一些破败的被褥衣服和几斛盐、麦,是羊续官舍中的全部家产。妻子带着儿子羊秘到南阳探望羊续,羊续闭门不见。他对羊秘说:“我自己生活尚且如此,拿什么养活你的母亲呢?”妻子只好带着羊秘回了老家。
在中国历史上,卖官鬻爵的皇帝不少,而汉灵帝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连掌握国家重权的三公九卿都明码标价,并专门设库贮藏卖官得来的钱财。中平六年(189年),汉灵帝想提拔羊续担任太尉。太尉是三公之一,地位尊崇,被任命者要给皇帝送礼钱千万。汉灵帝派宦官到羊续处催缴。其他人一般都以上等礼节迎接皇帝派出的宦官,并给以巨额贿赂,而羊续让前来的宦官坐在单席上,举起自己的破袍子说:“我的全部家产,只有这件袍子而已。”听到宦官的报告,汉灵帝很不高兴,改任羊续为太常。羊续还未上任,便因病去世,时年48岁。
按照汉朝制度,二千石的官员病逝,朝廷有“官赙百万”资助葬仪。但羊续临终前留下遗言,不接受任何丧礼,主持葬礼的府丞焦俭遵照羊续遗愿,对官私馈赠一无所受。汉灵帝听说后,非常感动,颁布诏书褒美,并令泰山太守以府赙钱赐羊续家属。
蜀汉先主刘备谈起往事,曾“叹息痛恨于桓、灵”,足见当时朝廷之腐败。在污浊的政治环境中,羊续能出淤泥而不染,保持高洁的品行,廉洁奉公,更加难得可贵。宋人费枢著《廉吏传》,为羊续立传,并评论道:“呜呼!人之不度礼义而进退者,顾其胸中本无所守,徒以妻孥之奉隘其心故耳。闻续之风,宁不愧耶!”
九世并以清德闻
《后汉书》记述了羊续种种清廉事迹,却没有告诉后人羊续为何能在腐败的政治大环境中独善其身。周郢认为,这一问题的答案可以从羊氏家风中找到。
羊氏祖先是春秋时期晋国公族羊舌氏,春秋末期开始单姓为羊。秦末,为避乱世,羊氏迁徙至泰山居住。到了东汉,羊氏开始在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
史书记载,羊续的祖先七世为二千石卿校,由于没有资料,五世已不可知,只知道羊续的祖父叫羊侵,汉安帝时任司隶校尉,父亲羊儒,汉桓帝时为太常。
羊续的祖父和父亲只在史书中留下了名号,无从知晓他们对羊续施加了何种教育。不过,查阅典籍可以发现,羊氏一门中,清官廉吏并非只有羊续一人。
与羊续同时期的羊陟是汉末清流领袖,他任冀州刺史时,惩办贪污,治内肃然。任河南尹后,羊陟“常食干饭茹菜”,他打击豪强,反对宦官专权,后来遭遇党锢之祸,被禁死于家中。
东汉时期羊氏一门的廉吏还有羊茂和羊定。羊茂任东郡太守,不许妻子儿女住在官舍。冬日蜷缩白羊皮内,夏日只睡木板床,常食干饭充饥,有时无以下饭,便遣随从出去购买盐豉。羊定为郡功曹,病重时卧于室中,“被不覆躯,衣不周身”。郡将见状,将一床大布被和几件衣服送给他,羊定执意不收,在短被敝衣中离开了人世。
“羊氏较早进入政治舞台的羊续、羊陟、羊茂、羊定等人都以清廉守法著称,由此可知,清廉确实是羊氏家族的家风。所以《晋书·羊祜传》在追述羊祜身世时,称其家是‘世吏二千石,九世并以清德闻’。”周郢说。
羊续沐浴在清廉的家风中,并用实际行动将其发扬光大,进而影响到后世子孙。《晋书》记载,羊续的孙子羊祜立身清俭,“被服率素,禄俸所资,皆以赡给九族,赏赐军士,家无余财。”
以清廉著称的羊续,也非常有才干。他任庐江太守时,曾击退进犯辖区的黄巾军。羊续多次平定叛乱,每到一处均澄清整治,恢复秩序,发展生产,令“百姓欢服”。羊氏本就是“泰山望族”,有深厚的经学底蕴,羊续清廉的名声和非凡的才干令羊氏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并与当时的名门孔融、蔡邕结为姻亲。曹魏时期,羊续长子羊秘,为京兆太守；次子羊衜,官至上党太守,先娶孔融之女,后娶蔡邕之女；三子羊耽,任曹魏太常,其妻是辛毗之女辛宪英。
羊氏与曹魏时期的权臣司马氏的关系密切。在司马氏代魏的过程中,羊衜的儿子羊祜等人发挥了重要作用,成为西晋开国功臣。西晋建立后,羊氏“宠遇甚厚”,家庭势力达到顶峰,前后出了两位皇后,数十位贤臣良将。此后,羊氏一门名人辈出,一直持续到隋唐时期。
梳理完羊氏家族的发展史,愈能发现羊续的地位之重。“羊续是羊氏家族中第一个在正史中立传的,羊氏家族真正时入史册被人们关注是从羊续开始的,他在羊氏从一般世家到当朝名门过渡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周郢说。
新泰的羊氏后人
作为羊氏曾经的聚居之地,新泰发现了不少与羊氏有关的文物,包括五块羊氏人物的墓志,但其中没有与羊续有关的蛛丝马迹。
羊续葬于何处,至今仍是个谜案。关于羊续墓的地点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在新泰市天宝镇古城村附近。《泰山纪事·地集》载:“其(羊续)墓在(泰安)州南四十里徂徕山下。”《泰山道里记》载:“羊舍……东北有大冢,《泰山纪事》称羊续墓。”另一种认为在羊流镇。清顺治年间新泰知县卢綋在《羊太傅祖墓表》中称:“羊流店北里许,有羊太傅祖墓三冢。碑表圮,莫辨所葬谁何。询诸土人,参稽志传,咸称其一为太傅祖南阳太守续,其一为太傅父上党太守衜,其一为太傅兄孙暨之少子曼。”也就是说,羊氏家族墓地的三座大土堆分别是羊续、羊衜和羊曼的墓。
1993年6月,新泰市博物馆对“三羊墓”中的一座墓葬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墓为砖室,平面呈刀把形,墓道长5米。该墓多次被盗,陪葬品仅剩几件陶器和瓷器。墓中出土了两合墓志,上书“义州羊使君墓志之铭”。墓志文全文共31行,满行27字,称使君“开皇六年(586年)……薨。”墓主名讳已残,对照墓志文和史书,可以确定墓主人为北齐义州刺史羊烈。
考古发掘得出的结果与历史文献的记载并不一致,由于“三羊墓”的剩余墓葬没有进行发掘,其中是否有羊续的墓不能确定。
与羊续墓相比,新泰羊氏后人的命运更加扑朔迷离。卢綋在拜谒羊氏祖茔时,曾感叹羊流“羊姓绝无存”。清嘉庆年间泰安举人蒋大庆在拜谒羊流羊公祠时,也曾说“故里今仍在,子孙谁姓羊”。
西晋末年,天下大乱,晋室南渡,中原冠盖相随,羊氏族人也纷纷渡江,如今在南方多地有数量庞大的羊姓族人。但羊氏族人仍有一支留在了北方,曾经的聚居之地为何“羊姓绝无存”呢?
在“三羊墓”的南面,有一村庄,名叫羊家庄。村里有不少姓杨的人,当地人认为其中可能有从羊姓改姓而来。此外,新地还有多地的杨姓人自称原本姓羊。卢綋推测:“或者羊氏以世卿外戚,当晋徙都建康时并从迁江左,兹土之族遂渐致单零耳。然按今族氏羊姓绝无存,又或者变革之后姓随代易,而太傅之裔已更为别姓耶?”这种说法亦被现代研究者广泛接受。
新泰有近140万人口,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姓羊的吗?2012年,《新泰文史》主编郭伟受邀参加在广东汕头举办的羊氏文化研讨会,临行前他委托公安局进行查询,查到一个叫羊丰海的人。第一次发现新泰有羊氏后人,郭伟大喜,立即前往羊丰海所居的岳家庄乡南杨庄。
南杨庄位于新泰西南约十七公里处,因与东邱、西邱以及北邱三村相邻原名邱邻村,后改名为杨家庄。由于新泰境内有多处杨家庄,为防止因重名而引起麻烦,更名为南杨庄。南杨庄有村民2100多人,其中羊姓有63户200多人。
新泰苇池水库管理所所长羊圣贤就是南杨庄人。据羊圣贤介绍,南杨庄临近太平山林场,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当年只有一条路通往外面,他就是踏着这条路走出了大山。羊圣贤说,不知道何时,也不知道因为何故,祖先迁徙到这个偏僻之地,只听说清朝时曾经有人去村里打听姓羊的人,村里的羊姓族人都没敢吱声。这种说法更给这支留居新泰的羊氏族人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80多岁的羊丰功老人告诉郭伟,他小时候听老人说南杨庄的羊氏是从羊流造来的。后来,羊流姓羊的改姓杨,派人来商量改姓,因南杨庄羊姓人穷,拿不起改姓的费用,于是作罢。
羊圣贤说,南杨庄的老一辈羊姓人都是信奉“交上皇粮不怕官、孝敬老人不怕天”的老实人,不识字,又与外边的羊姓断了联系,续不起辈份,没法给孩子取名,于是就自己炉造。1962年1月,由羊丰俭、羊丰勤、羊学义、羊丰功等人发起,羊氏族人凑了面、油、菜等,请西邱村的卢子峰先生续了自玉字辈之下的二十世行辈。
典出《后汉书·羊续传》
时权豪之家多尚奢丽,续深疾之,常敝衣薄食,车马羸败。府丞尝献其生鱼,续受而悬于庭；丞后又进之,续乃出前所悬者以杜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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