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雪烹茶帖

新安晚报 2022-02-16 09:48 大字

□宿州张秀云

大雪下了一夜,站在玄墓山顶极目远眺,千山披银,万壑填玉。鸟飞绝兽匿迹的岑寂中,有一股暗香隐隐飘来,原来,是蟠香寺的梅花迎雪怒放了。红如胭脂的梅朵上压着点点白雪,衬得红花愈发娇艳明丽。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里,一个道姑打扮的粉艳女子,正专心地收取梅花上的雪。她用一支鹅毛小帚,将梅花雪一点一点地扫进银盘,盘子满了,再倾入篮中。尽管她很仔细,还是有几丝金蕊被扫下来,几片娇软的花瓣也伴雪而落。拎着沉甸甸的一篮白雪,她转身走回寺内,用冻得通红的白嫩小手,将花瓣和丝蕊挑拣出来,将雪装进一个鬼脸青的瓷瓮。这坛子梅花雪,将要开始为期五年的地下沉睡。这是我脑补的妙玉采集梅花雪的画面。

这坛子埋藏了五年的雪,被妙玉从苏州蟠香寺带到《红楼梦》的故事发生地,北京。这一天,栊翠庵中,贾母和刘姥姥一干人过访,她用旧年雨水泡过六安茶相待后,悄悄把宝钗黛玉拉到一边,亲自用她才舍得喝过一次的梅花雪水,煮体己茶给她们喝。我上初中的时候,课堂上偷读红楼,读到这一段,讶异得了不得。在我浅陋的想象里,富贵人家的生活,不过是销金暖帐里浅斟低唱羊羔美酒,不想还有这等风雅。更没有料到的是,这等风雅,就是旧时文人名士的日常。

古人泡茶,讲究水。认为最好的水是山泉,比山泉更好的,是“天泉”,也就是雨水和雪水了。雪在严寒时节凝成晶体悠悠然落下,无论颜色姿态还是气节,自然都更胜一筹,于是,煮雪烹茶便成了古人的冬日雅事。把雅事雅到极致的作派,是三五个文朋诗友,挑着茶炉子,携着茶具,到山上现场办公。有唐人陆龟蒙诗作为证:“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宋人陆游也有“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大雪初霁,四望皎然,大家一齐动手,松上取雪,竹上取雪,梅上取雪。一捧捧松果投入炉底,竹炉火旺,伴着满树鸟鸣和淙淙溪流,一壶白雪水花翻腾,趁沸浇入茶碗,香热之气袅袅,众客人手一捧,对景联诗,畅叙幽情。此等情境,乍一想来,真不亚于曲水流觞之妙。

可未经此雅的我一直好奇,这雪水泡茶,滋味究竟如何?妙玉给宝黛喝体己茶时,黛玉并没尝出是雪水,而且是五年前的梅花雪水,她问是否也是旧年的雨水,惹得妙玉一阵挖苦,说她竟是个大俗人,连水都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看起来,“轻浮”二字就是对这水的最高评价了。于茶而言,“轻浮”指的是不同凡响,是个泛泛的概念。陆游的饮后感也不过是“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是升华过的精神感受,也很泛泛。舌尖滋味具体如何,我动用有限的想象,当不过是清幽、甘冽、香绕齿舌之类吧。梅花雪水面前,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尚且懵懂,就别怪我等凡人揣测无端了。

你别说,倒还真的另有好奇者,被那小鹿似的揣测撞得心口难受,要亲自动手实验一番破解一番。梁实秋即是此人。他煮了一壶雪水,模仿古人吟诗的样子,走七步,用小宜兴壶泡大红袍,倒在小茶盅里细细品啜,还不忘将喝干的杯子猛嗅三两下。可谓仪式感十足。然而很遗憾,他给出的感受却是:“我一点不觉得两腋生风,反而觉得舌本闲强……”这风雅的唯美的雪水茶,梁先生的品鉴结果竟是“舌根僵硬”,妙玉若在跟前,鼻子恐怕得气歪了!

雪水茶喝下去是否真的会舌根僵硬,我不敢断言,却相信雪里是有杂质和微尘的。存了五年的雪水是不是还可以饮用,更让现代人怀疑。毕竟,雪水不是女儿红,可以在睡梦里暗暗发酵到繁花似锦。但我能想得出来,大雪天里呆在松间饮茶,那茶恐怕倒出来也就迅速冷了,换成惧寒的我,吹着冷风,喝着凉茶,怕一会就冻得面色发青,牙齿咯嘣嘣打战,别说七步联诗,恐怕要当场感冒流出鼻涕来了。

且罢。凡俗如我者,还是烧一壶自来水,开了空调躲在屋里,泡一杯滚烫的红茶,坐在窗前的阳光下慢慢饮吧。心下藏禅,不关乎是否穿汉服翘兰花指;胸中有茶,也不关乎雨水还是雪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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